我等着他为我讲那个距今已相当久远的梦境,他却一开口便是个问句。
“雪时,你初次见我时,便已发现我同凡人不同,至于有何不同,你可知道?”
对于这个问题我稍稍怔了一怔,随即微微抬起眼,对他道:“师父告诉我,人出生到这世上,本该是洁净无暇的,可是时间一久,岂有不沾染上尘埃的道理。就连我们这些修炼术法之人都难免会惹上一些不干净之物,更何况那些凡人俗子……他们哪里有帝君这般纯净的灵气?”
起初见到他时,还曾觉得那样纯粹的灵气,若非妖孽,便只可能是神祇降临世间,可是稍有常识者都知道,这世界早无神明留恋徘徊。因此对于他的正体,我一直好奇至今。
看着我一心求解的脸,他只是轻轻笑出声来,好看的眉有些微微的上扬,“雪时不用怀疑,我虽不是肉身凡胎,却也不至于沦为妖孽之流。”
“那是自然……”我连连点头称是,却不知道他说这些与他要讲的梦境有什么关连,他卖完关子之后,继续道:“你是修习言灵之法的人,那么便一定知道,有些灵气极重者比常人更容易迷失在梦境里,甚至被梦魇住……”
“嗯,这一点是因为灵气容易在人脆弱之时凝结,以便形成自我保护的围墙,这多半源于一些深层而独特的自我意识,为了使自我不至于被轻易否定,不自觉间便将自我与现世阻隔,甚而沉溺进梦境。我曾遇到过这样的例子……”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跟随师父修习的日子,有些怀念,也有些感伤,回过神来时惊道:“帝君难道?”
不等我说完,对面的他已将我的手拉在手上,低垂着眉眼轻轻摆弄我的手指。
“如你所料,七年之前,我便沉溺进了一个奇特的梦境。奇特的是,我的一缕神思在睡梦中竟然自觉凝成了独立的形态,并且在尘世飘荡……”
我的手稍微抖了一下,却马上被他握紧,他抬起眼来,幽深的眼眸中倒映着我惊疑的容颜。这怎么可能呢……
“梦中的我,是一匹误入猎人陷阱的白狐。”他这样开口,声音很轻,“那时山间刚刚降下初雪,远天一派慵懒的雪雾之色,我蜷缩在猎人的陷阱中,听到一串模糊的脚步声渐渐朝我过来。”
我觉得他说的故事有些熟悉,于是屏住呼吸,听他懒懒讲下去。
“那经过我身边的,是个眉眼温和,周身满是灵气的小姑娘,那日她身穿雪白的袍子,只有衣袖和衣摆上用红色的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颜色红的炫目,披风亦是同样灿烂的红色,将她与山间的雪色区别的分明。她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直直地盯着我,我被她这样盯着看,突然间觉得应该表现的脆弱一些……”
是呢,故事是这个样子呢。
“你这样看我,我也不能带你回去。”小姑娘把手放在白狐头上轻轻一按,觉得很喜欢这只白狐的样子,却突然想起师父的教导,有些犹豫,于是瑟瑟地抽手回去。可对面的白狐无力地抬了抬小爪子,并将它放到小姑娘的手心里,眼波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可怜。
“都说了,不能带你回去。”虽然嘴里这样说着,却没有站起来离开的意思,手也握紧了那软绵绵的前爪。
“那,你要乖一点哦。”最终在白狐楚楚动人的眼光中,姑娘选择了妥协,“对了,我家师父可能有些啰嗦。”最后补了这么一句,眉目中全是温柔的光影。
“雪时,那个小姑娘大概就是你吧。”他的这句话将我从遥远的思绪中唤回,我有些恍惚。直到那天,我才终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为什么我在初次见到他时,便觉得那双眼睛那么熟悉,连同他身上的气息,都有一丝我熟悉的暖洋洋的味道,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帝君……”我张了张口,眼眶有些湿润,“这怎么可能呢。东阳怎么能是帝君呢?他的样子除了眼睛外,和帝君一点也不像啊……”
“那只白狐确实不是我,只是潜藏在我心中的一个不稳定的意识罢了。可是当时的我沉溺那个梦境过久,没有想到执念竟渐渐堆积……若不及时抽身,我将永远被封印在那个梦境里吧。”
“可那样的话,东阳也能留在我身边吧……”我手心冰凉,心内的某个地方也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而冷的彻骨。那妖狐东阳原是这般虚无的存在,我又怎可将这虚妄继续摆在那样重要的位置。
“当时的我,也确实是留恋着那个梦境不肯轻易离开的。可是雪时,你也看到了吧,仅仅作为一缕思绪的存在,是怎样的脆弱……”
是呢,所以东阳后来消失的那样决绝,仿佛一阵风吹过,他便散了,他原本不过是帝君的一抹意识。
面前的俊美青年语气仍然淡的让人琢磨不透,我望着他的眼睛,想在里面寻找丢失经年的温存。
“若没有那天的变故,大概我直到今天仍然作为东阳陪在你身边吧。”他的手仍然握着我的手,我只觉得肩膀有些颤抖,回过神来后心内也释然了,泪眼朦胧地望向他,喃喃道:“所以,你是代替他回来了吗?”
你代替东阳,回到我身边了吗?
那时的我有些伤感,伤感的是东阳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只眼神清亮,总跟在我身边叫我少主人的白狐,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归根到底,那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境而已。我告诉自己,那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是当时软弱的小丫头了,而他,也早不是那个柔柔弱弱的白狐。
我只是隐隐觉得,现在有他在我身边,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雪时,知道这件事,你开心吗?”他幽幽问我,风中突然飘来阵阵木槿花香。
“……嗯。”我点了点头,同时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你能告诉我这件事,我很开心,可是,你应该早一些时候告诉我。”
“这么久的事,不提都忘记了。”他说着,把我拉起来,并为我擦去眼角的眼泪,动作很温柔,不像平日里的他,“你能原谅我,我觉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