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真正领教帝君大人的小心眼,看着他冷冰冰的样子,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轻轻叹口气,将青花瓷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望向他略带妒色的脸。
我恍惚中想,他昏睡了三天,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像是永远不会好起来一般,而现在他终于醒了,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是总好过一动不动地睡在那里,一副好似再也不会同我说话,再也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气我的样子,所以我暗暗决定,在他醒着的时间里,我应该对他好一些。
“那便倒了吧。”我说。他微微眯起眼睛,在他不置可否的凝视之下,我轻轻问:“要不要再躺一躺?还是找本书来读?”
我刚要从几案上躺着的几本书中挑一本出来,他的大手已经放到我的头上。
“下次再有男人摸你的头,你一定要躲开,本王现在身上有伤,不能拿他怎么样,况且他又救过本王一命,虽然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本王不能恩将仇报,可是,本王看到你在别的男人面前那么无防备,还是会生气。”
不等我回答,他已将身子往里挪了一挪,并拉开被子,对我道:“进来吧,刚刚他说你有三日未曾合眼了,本王听了也心疼……”
“这……”
“到这里来,本王看着你睡。”
还不等我摇头,他的眼神里已经写满不准拒绝,一双细长的眼睛瞪起人来很是可怖,我又恍然想起那个决定,于是依着他的意踌躇着钻进了被窝。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感受到他那仿佛永远都带着馨香的温度。
我常常会猜测他到底是什么呢?我只知道他活了比一般人类都要久得多的时间,拥有莫测的力量,他建立的帝国比起白氏王朝来更加富饶和强大,却在一夕之间决定接受白氏送来的南北并合的条约,并抛却帝君的浮名,在尘世游荡。在他盛名显赫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传闻说他曾娶过任何一个女子,更别说继承帝位的子嗣……他又为何,突然间想要和某个女子成婚呢……
“你在想什么?”他的一只手绕过头顶揽住我的肩膀,我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却听见他轻轻一笑,声音低低地徘徊在我耳边:“在想本王吗?”
“帝君就在这里,雪时有何可想的……”被他说中心事,我立刻脸红道。
“是吗?”他将我搂得更紧一些,下颌抵在我的额头处。
“当然是啊……帝君怎么就这么不怕羞呢?你这么搂着我,我怎么睡得着?”我将他推一把,他却突然轻轻**出声,想必是背上的伤口撕裂了吧。
“别动。”他趁我犹疑间将我捞回他怀中,“伤口很痛。”
听到他这话,我立刻僵直了身子,不敢再动。转念想,他身受重伤,也不能对我怎样,于是松了防备。
“睡吧。”他淡淡命令。
“嗯……”
我轻轻闭上眼帘,大概果真是累了,才不计较自己是否陷在他怀中吧。
记得小时候,胆子并不像现在这么大,晚上还经常因为怕黑而哭鼻子,于是姐姐常常从她房间溜过来与我挤一张床,一边搂着我,一边轻轻安慰我,有姐姐在,我一定能很快入睡,并且总会做个好梦。那些年和姐姐挤一张床的记忆,此时仿佛经由帝君手掌的温度,传达到已经成年并且早就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的心里,并带给我一个还算安稳的梦境。
这是第几次梦到那只白狐了呢?我有些记不清,只觉得它看向我的眼光有些似曾相识,可我清楚,它大概并不是在我生命中曾出现过的那一只白狐,每当它出现,我的梦境就会是一副很温暖的光景,这与内疚之类的感情很不相称。我常常想,要是东阳真的会托梦给我的话,大概我的梦境不会有这样的色彩。
我醒来的时候,帝君正斜靠在床头读一卷纸张发黄的旧书,仿佛是怕吵醒我,翻页时力道很轻,书页摩挲时的沙沙声响,配合着昏暗的烛光,让深夜醒来的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南云?”话说出口才感觉到原来自己还带着睡音,并且不经意便叫了这个名字。
“醒了吗?再多睡会儿吧。时间还早。”他把书放在枕头边,腾出的一只手便放到我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是温柔的力道。我睡眼朦胧地望着他,觉得那种不真实感更加强烈。
“那本书好看吗?讲的什么?”我把目光转到那本书上。
“《炎君后宫秘闻》。”他说着,将书摊在我面前,原本还半信半疑的我,看到果然是那几个字,立刻觉得睡意被抹去了一大半。
“呃……”我动了动眉毛,这梅旭尧府上还有这样的书?虽然有些顾忌,却仍没能忍住好奇,往他身边挪了挪身子,抬脸道,“写得如何?”
“这个嘛……”故事的主人公做出思考的样子,随后头一偏,桃花眼眯成一条缝,低着头看向我的眼睛,“本王甚喜欢里面的云妃,觉得她与雪时你有些相像,但是本王却不记得自己有纳过这样一个妃子,还有桓妃,竟然还给本王生了个儿子,算一算今年应该有104岁了……本王看过本书之后,不知为何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近来年纪大了,记性竟大不如前,连自己娶过妻都不记得了。”
煞有介事的语气,我却忍俊不禁。
想来这民间编撰的野史大多带着些演义的味道,百姓看也最多是图个乐,对于真实性自然不必抱太大期待,只是听到这样的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还是不免觉得是个笑料,这一笑,睡意更是遁地无影无踪了,于是也学他坐起身子来。不想他却立刻拉我到他怀里。
“帝君……”我稍稍一惊。
“刚刚不还是叫我南云吗?怎么现在又换了。”他淡淡询问。
“那是因为刚刚睡醒……”我尴尬道。
“那本王倒希望雪时以后每日都要在我身边醒来。”轻飘飘的语气,却仿佛带着无法估量的重量。
我陷在沉默里,侧头望过去,看到一张略微苍白稍稍瘦削的容颜。
是呢,这个人本该是我的夫君,我却总是做一些违逆他的事情,现在他为我受了伤,却仍希望我每时每刻都在他身边,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就连病中苍白的样子都让人沉醉。
……我却没有办法爱他。
“伤口还疼吗?”我问。
“有时候疼的厉害,有时候又一点都不疼。有雪时在的时候,便一点都不疼。”他答得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