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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听了我的话,白梓轩竟然笑了,他以俯身的姿势躺在床上,闭目浅笑。这咒缚能困他几时,我不知。我本应立刻从这里脱身,可那笑声,阻止了我的脚步,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整个慕容府葬身火海的场景,那刻骨铭心的痛楚,似乎要把我吞噬。
眼中渐渐堆积起的杀气,早已要喷薄而出,灭门之仇,岂有不报的道理。况且本着“有仇不报不是好女子”的原则,我实在应该在他身上刺几个洞才能贯彻师门戒律。
“这是你杀我的好机会。”那白梓轩却先一步,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我不解其意,他难道不知,我现在恨不得立刻将他杀之而后快吗?
“这枕下,有把上好的宝剑。”他说得异常平静。我沉默着,走到他身边,探手下去,果真从那枕下,摸出一把银色长剑。我猜测正常人在这种境况下应该没有不怕的道理,兴许他心里早就怕得要死,此时却打肿脸充胖子非要装作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硬撑,可是后来想想这白梓轩并不是正常人,我如何能拿正常人的逻辑才揣测一个变态的心呢?于是我将剑抽出,指向那困在床上的白梓轩,他的面容模糊的像是被水晕开的画像一般。
“你觉得,我没胆量杀你吗?”我冷冷开口。
“告诉我,你把我姐姐,囚在何处?”
“就像你不怕死一样,我也不怕死。”他平静地看着我,我这才清晰地意识到,那种平静不是能装出来的,我眼前这个人早已看透生死——大概因此,才能毫无顾忌地杀戮吧。我绝望地想,大概我无法从他口中得到任何姐姐的讯息。
“自古以来,血债血偿……”我咬着牙,将剑贴到他颈上。
“可你从未杀过人。”白梓轩继续说,那双眸子仿佛要将我看透一般。
我的手一颤,锋利的长剑,不经意之中将他的脖颈刺破,鲜红的血最初凝在剑尖,不久便顺着他的脖颈缓缓而下,竟如同绽放的红莲的颜色。我看到那血色,胸中立刻涌起恶心之感,于是皱着眉将剑缓缓收起。如他所说,我从未杀过人。慕容府一直做药材的生意,我自小学的都是些治病救人的知识,就连后来修习的言灵之术,都只为除妖和救济。
师父总说我空有救济之心,没有辨人之能,对于我的软心肠,他老人家更是常常叹息……
“你怕了。”白梓轩再次将我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哼……我为何要怕。”为了掩饰,我轻哼一声,别过脸去,然后将那把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我的目光在那个瞬间突然被一旁桌上安放的琵琶吸引,在这白梓轩的卧房,为何会有琵琶?我迟疑着走上前去,将那琵琶抱在怀里,并席身坐在椅子上。
“殿下,据我所知,白帝不喜琵琶之音,因此这白家的宫室,早禁了琵琶这种乐器……”我淡淡开口。
“那琵琶,你碰不得……”白梓轩竟然慌了。
“哦?”我挑了眉,望向他,他定定看着我怀里的琵琶,眼睛里竟然有柔和寂寞的光影。
早闻这一朝的白帝不喜琵琶,因此禁了琵琶之音,可是民间被琵琶法师传唱的小调,早已如同远古诸神的赠礼一般,融入寻常百姓的血液,怎能说禁就禁?可这白氏的宫室中,实在不应出现这种乐器。我生活的草箩镇因仍留有炎帝早年统治的镇护,所以成了琵琶法师聚集之所,我年少时代曾与姐姐一同跟随某位师父学过琴。
“方才殿下拒绝了雪时的曲子,现在可否听上一听呢?”
我不顾他的阻止,低垂下眼睫,专心调弦,并不去看他。过了良久,才从一旁传来他的声音。
“……洗耳恭听。”
我微微闭上眼睛,手指滑过冰冷的琴弦时,心是寂静的。轻轻启唇,清澈的声音从我口中发出。
“原野之花,请告诉悲怜之子,人为何彼此伤害。
“寂静之花,请告诉堕落之魂,汝从彼方,曾看到何物。
“雨过夏移,天青云淡,面对常世如花一般摇曳之人,汝不发一语,直至枯萎逝去。
“汝有何思,为何赋于无言?无言之夜,为何手中之火不熄,风亦不住?
“莫非是为证明曾经活过,吾此时放声歌唱……”
那是凄凉温和的调子,我将它唱给这个大概伤害过很多人的男子听,并想象着,在他心中会出现怎样的光景。这是上古祭辞,并不冗长的词章里,却封印着远古的神力,据说听过这首歌的人,会陷入重重幻境,我抬眼望向那白梓轩,发现他不知何时开始黯淡下去的眼睛里,仿若有成群的蝴蝶翩跹而过。反复唱了3遍之后,那白梓轩已只剩微弱的气息,看着目光呆滞的他,我的心恢复成漠然坚硬的姿态。
“若饶你性命,对不起慕容府几十亡灵,若杀你,又苦了天下苍生,比起那昏庸的太子,我倒愿意相信你将会是位明君……”我俯望他的侧颜,眼神冰冷。
努力压抑住将面前昏睡之人砍死的冲动,我抬脚往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又折身回来将之前被我扔在地上的剑捡到手里。谁知这宅子,还藏着怎样的凶险。
我推开门,在心里祈求能快些找到他监禁姐姐的地方。门外天黑月高,不时有家丁仆从的身影出现在长廊上,我轻巧地越过一个个回廊,避开人目,还好深更半夜,就算是皇子宅邸,也难免有防护不周之处。可这宅子大的吓人,那关人之处究竟要往何处寻?正在这时,腹中又传来饥饿的信号,我这恍然察觉,自己已经有一天没有进食,看来,先找厨房才是上策。
可原本就有些路盲的自己,在这陌生之地,想找厨房,谈何容易?我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得两个女子的声音,我慌忙躲进最近的一个房间,还好那房间刚好是存货的库房,没有人在。
“这么晚了,竟然突然想喝燕窝,主子还真是能使唤人!”
“别抱怨了,小心被谁听了去,再说谁让那是咱主子,我们快去吩咐厨房做吧。”
“厨房那些人,肯定早睡下了……”
我侧耳听着,猜测二人应是府上的丫头,她们口中的主子必定不是那被我困在床上的白梓轩,如此看来应是某位王妃,想来那白梓轩今年也应该有二十七八岁,按皇室惯例,大概早纳了好几位妃子了。
“总之,跟上她们就好了……”听闻那二人要去厨房,我权当她们是为我免费带路。我一边暗喜,一边轻脚追上她们的脚步,二人手里打着灯笼,我跟在她们身后,隐约听得她们在谈论一位妃子。
“我呀,真讨厌那华妃,才来这府上一年,就无法无天的,对咱们下人更是极其苛刻。”
“谁让人家是帝君钦点的六皇子妃,父亲又是权倾一世的朝臣,自然刁蛮任性。”
“可是咱家殿下又不喜欢她,只新婚之夜去过一次,这一年里,谁也没见殿下去过她寝房……”
“呸呸呸,还不快住嘴,这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你呀,哪天肯定要死在这张嘴上!”
“没事儿啦,姐姐你不对别人说,又怎会有人知晓呢?”
我无暇听这些丫头嚼舌头,只满心焦急地期盼着厨房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