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些残忍的,江山与爱情是两种意义的东西,没有道理将它们彻底分开,可是就像许多事情一样,这个世上没有双全的主意可想,尽管江山美人同样重要,可是到了无法两全的时候,无论是谁,无论再艰难,都要从中做出选择。
所以从结果上来看,我选择了自由,而他选择了江山。
“雪时,你非要这样逼我才开心吗?”他这样质问我,手指几乎要陷进我的肉里,眼睛里是难掩的哀伤。
“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他最后这样说,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无力,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已经消耗太多,以至于没有力气去表达自己的愤怒,可是,可是……
又过了些日子。
我虽然清醒着,可是身体却没有好转的迹象,精神一直不大好,何况我又将所有的精神力都用在了对喝药这件事的抗拒上——大概是因为我的不配合,白梓轩每每从我这里出去,脸色都不大好。
我很善解人意地想,遇到这种事大概是个人都会窝火,所以我理解他,并且大度地不想与他计较,只不过我不想喝药的时候还是会不喝,于是他每次见我,似乎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而南云,虽然出于种种缘由被白梓轩留了下来,可是却一直被监视着——白梓轩并不信任他,从一开始就不。对于我来说,奇怪的是,南云竟然一次也没有想主意接近我。
我为此有一些生气,不配合喝药,也有一半是在同他赌气。
我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却一直没有机会。到了后来,我开始一个人想很多,渐渐地,整个人更加沉闷少言,而惹怒白梓轩的次数就愈加频繁。
后来,他来看我的次数也渐渐少下去,我觉得这样很好,可是后来听父亲说,最近白梓轩要准备南下事宜,自然抽不出身。
我在心里盘算,大概再过一阵子,碧落怕是要有大的变动。白梓轩也总算要为打破碧落这些年僵持许久的局面,而采取行动了。
又过了几天,我在病床上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师父——前些日子师父被派去京都打探情况,此番回来,他老人家果然不负众望地带回了一份很重要的京都兵力部署图和防御图。
对我来说,师父他老人家的伟大之处,并不在于那份关系到天下形势的图纸,而在于他带回了我关心的消息。
“这次去京都,返程的时候绕去了岚山一趟。”师父坐在我床边,一边剥桔子给我,一边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这件事。
“师父,你去看姐姐了?”我有一些激动。
“先把桔子吃了。”师父掰开一瓣递到我嘴边。
我这些日子不好好吃饭,白梓轩便每日差人送各种水果过来,苹果香蕉葡萄之类,也不知他是怎么在春寒时节搜罗到这些水果的。只是我心情不爽,自然也没有心思吃,想想还挺浪费的。
我啊呜一口咬下去,忙不迭地问:“师父快说。姐姐怎么样?”
于是我从师父口中得知,姐姐这些年在岚山山脚下开了一家医馆,虽然乱世行医不比寻常,再加上这个开医馆者又是个独身女子,开始之时自然有一些艰难。可是姐姐个性比我坚强许多,无论是医术还是驱使言灵的手段都不能同我那种小儿科的技术相提并论,不到一年,就在岚山立下了“妙手神医”的威名,当地人对姐姐也很是敬重。
听到这里,我无比欣慰,心中的一块大石就这样放了下来。
“子栖托我带话给你。”师父将手中的桔子悉数喂给我吃之后,这般道,“她说:‘我知道雪时这孩子自小便容易钻牛角尖,也容易将简单的事情想的复杂,可是,事情的答案往往只有一个——所以,你告诉她,大部分时候都只需要思考,她所希望的,那仅有一个的答案,它究竟是什么。’”
我透过师父眼睛,看到了姐姐渐渐清晰起来的面容,温和而寂静,有一种洗尽铅华之后的素朴。
我所希望的,那仅有一个的答案,它究竟是什么。
我开始夜以继日地思考这个问题,也开始渐渐做起了这样的梦,梦中有一个白衣锦袍的男子,眉目冷淡的像是一缕尘烟,可是面上的笑意却无比真实。他站在一片苍茫中冲我招手,声音清澈:“雪时,过来。”
我在梦里流下眼泪来。于是我终于在某一天,找到了这样一个答案。
难道,我真的希望那拈花微笑的一梦,仅仅是一个梦吗?我果然是个贪心的人,希望就算不是在梦中,也时常能够见到他。
不管他是倾月,还是南云。
那是我午夜梦醒的一次,窗外落了好几声闷沉的雷鸣,不一会儿,纸窗上就响起“啪嗒啪嗒”的声响,房间里烛火早已燃尽,电闪之时,可以就着那转瞬即逝的光,看到屋内森然静默的事物。
我心间突然有些害怕,倒不是怕打雷下雨,而是源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少年时代一遇到雷雨,我就总要借口害怕挤到姐姐的被窝,姐姐虽然无奈,却总是一边为我让出个位子,一边握紧我的手。
少年时代的我,其实只是想借雷雨之机多同姐姐亲近,而长到了20几岁,却没有这样任性撒娇的机会了。
我将被子拉至头顶,将自己完全包裹住,那一狭小的空间其实是闷沉无比的,让人呼吸不上来,我却无比安心,一边粗重地呼吸,一边努力的忍住眼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床边突然一沉,有什么人坐到了我跟前。
然后,有双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他就那样坐在我床边,仿佛要开口讲长长的一个故事,声音轻地像是一缕没有归所的尘烟,夹着雷声,透着一股神秘和妖娆。
“雪时,这些日子怎么那么不听话呢。药也不按时喝,饭也不好好吃……你难道是在怨为夫吗?”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倔强地不去回应他,他的那副耐心却突然变得极好,也不理会我的反应,这样继续说下去:“你可知枢棉那孩子,如今马骑的比为夫都要棒,为夫嫉妒他,便将他扔在了客栈——你若是怨,便连这个也一起怨吧。”
黑夜里,我一边听雷声,一边听他隔着被子絮絮叨叨地说。
“你曾经问过为夫,究竟是看上了你哪一点,这个问题为夫一直答不上来,如今为夫想好了答案,你可还愿听?”又道,“还是日后再讲给你听吧,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
他一直坐到外面雷收雨住时才走,走之前这样告诉我:“雪时,好好睡一觉吧,等睡醒了,我们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