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自己许久都未曾看过戏,在听到南云的声音的那一瞬,我毅然决然将业已半睁开来的眼睛重新闭合。师父大人曾经曰过:成大事者,均有一副顶好的耐心。
还真想看看南云这个药剂师,究竟是什么样的装扮。
我的脑海中不免浮现出药剂师的典型形象——白胡子,宽袍,外加一个夸张的大药箱,药箱上要用朱红色笔写上悬壶济世之类的广告词。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委实有些困难,我怕自己会憋到内伤,只好将放在被子中的手握得紧紧的,以防自己笑场。
可我的演技向来好,起码表面上是不动声色的。
白梓轩自我身畔起来,大概是走到桌旁坐了,不一会儿,我便听到他沉着嗓子问南云:“你有何话可讲?”
南云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贯的慵懒,一阵衣袖摩挲的声响过后(我猜他该是给白梓轩做了个揖),我听到他说:“王爷希望小民讲些什么?”
“大胆!”白梓轩将桌子敲的晃了那么一晃,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包裹着厚重的怒意。白梓轩的脾气虽然称不上好,可在我的记忆里他却也从没有这么露骨地动过气,我猜想,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像南云那样不将他放在眼里吧。
“先生也看到了,小女此时仍在昏睡,并没有像先生说的那样会在子时之前清醒过来。”父亲这般提醒南云。听父亲的语气,似乎是并没有意识到南云便是炎君,是他那个要人命的女婿。
我于是更加好奇南云的扮相,好奇地心痒难耐。
“原来王爷是为此生气。”南云恍然了一句,我听到这话之后手不由得在被子中抖了抖,我觉得自己似乎能描画出白梓轩冷若冰霜的表情。不待白梓轩发作,就又听到南云道,“请王爷允小民上前看一眼慕容姑娘。”
“你以为本王还会给你机会吗?”白梓轩冷哼一声,“你不要忘了,揭榜那一日你是如何说的!”
南云仍然是淡淡的语气:“小民自然记得。”这般道,“若救不回慕容姑娘,便拿命来换。”
“你记得便好。”白梓轩冷冰冰地答,“来人……”
“王爷,不如再给这位先生一次机会。”父亲及时为南云开口求饶,“小女的顽疾是自打娘胎里就带来的,慕容家虽是医药世家,却苦寻不到根治之法。几日前看到先生大胆的用药,元靖自认为这些年开医馆药铺,是从未见过的,大概正是因此才抱着希望吧……请王爷体谅元靖做父亲的心情,也给小女留一条生路……”
大概是父亲的一番话动摇了白梓轩,片刻之后,我听到他这般说:“既然慕容大人都这样说了……本王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王爷,谢慕容大人。”南云此时应该是眯了眼睛吧。
我隐约意识到他走到我身边,不由得手心冒汗,心想若是他发现我已经醒来,而此时只是为了看他的好戏才装睡,那么照他的性子,日后一定会找机会让我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我甚是肝颤。
“麻烦你将姑娘的手拿出来。”他朝一旁立着的侍女吩咐了句。
他自然不敢在白梓轩的面前堂而皇之地碰我的手,因此为我搭脉之前的一系列动作,都由侍女协助完成。终于,我感到自己的左手被安置在被子外面的软垫上,然后手腕处搭上了一个凉凉的东西,应该是南云的手指了。
以我的经验来讲,就算能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能轻易相信南云的医术——自从我养的那只花猫差点被他的半吊子医术给医死以后,就再也不敢将病人交给他了。
他装模作样地把了一会儿脉——天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脉到底在哪里——终于将手指从我手腕上挪开,他的指尖似乎残留着淡淡的馨香,然后,在我没有防备的间隙里,他突然将手探上了我的额头。
熟悉的温度,和梦里感受过的某只手的温度重合,我闭着眼睛一阵恍惚,睫毛似乎轻微的颤了颤,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发现。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一些难过。
如果,南云他想要的其实并不是我,我该如何是好?
我其实曾经无数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在被他拥着入眠的夜里,在一个人望着远山发呆的黄昏,或者是在溪边散步的某个瞬间。针对这一个问题,考虑到头痛欲裂的时候也有,我就那样不厌其烦地反复地思索着——我,这个叫做慕容雪时的姑娘,究竟是哪里和了他的心意呢?
我知道有些事是没有理由的,是就算认真去思考也得不到回答的。常年累月,我其实都在重复着无用的思虑。
这样无用的思虑一直在重复,直到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像是我的前世的梦——可是在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前世往生呢?有的只是不愿意去命定之所的某些孤寂的灵魂罢了。
那个叫做慕容雪时的姑娘出生在一个大雪天,飞雪蔽天,竟日不息,大雪试图湮灭这世界所有行将消失或已经消失的痕迹。
它将世界变成纯白的样子,宇宙苍茫一片。
在那样一天到来之前,这个世界还没有慕容雪时这个人存在,就像是百年以后不会再有这个人存在一样。对于慕容雪时来说,那件事无疑是孤寂的,可对于她以外的事物,无论是少了什么,都是自然规律。
就像是春来了燕子会落在花阴里,就像是夏天来了石榴的花朵会娇艳欲滴。
可是没有了我,世界仍然是世界原本的样子。
在我有些想要落泪的时候,突然听到南云的声音在我头顶柔和地响起:“王爷,慕容姑娘现在只是睡着了。”
我听到他用肯定的语气告诉白梓轩:“她只是在做梦而已。”
在那之后我立刻听到白梓轩起身的声音,我心想,他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到我的床铺前来吧,不管我承不承认,接不接受,他都是在意我的,这个男子,也许比我想像中,都要在意我许多。
可是南云却拦住了他:“王爷要扰了姑娘的梦吗?”他的声音凉凉的,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却让人不由得却步不前。
我微微张开眼睛,看到面前一个身穿玄色袍子的青年,正背对着我,他的背宽厚而高大,我怔怔了许久,注意到他正伸出一直手,拦了那个一身如雪锦袍的英俊男子。
“先生这是何意。”白梓轩面色如霜,眸子里有逐渐阴沉下去的东西。
“我只是想提醒王爷,你怕是没有资格扰她的梦。”南云挡在他面前的手没有一毫动摇。
白梓轩眼里的寒意愈发堆聚起来,我听到他寒澈的嗓音,在偌大的房间里响起,“里面躺的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然有资格。”
床边的紫金炉中,正袅袅升起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