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在碧落的传说里,从来都不是吉祥之物。
比如,在琵琶法师的传说里,白狐会化作妖女迷惑某个国家的国君,然后引导这个国家步入灭亡。
又比如,白狐狸总是在林子间点亮狐火,以此引诱未成年的少女进入狐狸的国度,好给它做妻子——就像我少年时代曾经遇到过的狐嫁的队伍一般。我常常想,若非当时遇到我的师兄,现在的我或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拍徘徊许久。
或许正如师父许早之前告诫我的那样,见到狐狸,尤其是白色狐狸,一定不能随它过去。我心知这并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对白狐的偏见,而是一代又一代的碧落人所认同的真理。
我们的先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训诫,是因为在许久许久之前,白狐所司管的是尘世的万千诱惑。我猜想,狐族原本也是神族的一支,可是不知道什么缘由,在漫长的年月里,它竟然成为了邪恶与美丽的结合体。
可它究竟是不是神明,又有谁能确定呢。
我跟在它身后,是因为我觉得它似乎能给我我一直都想要的答案,可是我究竟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或许就连这一点,它都能给我解答。
一片苍白里,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宅邸。
渐渐撕裂了雾蒙蒙的白,露出具体的轮廓出来。我此时置身于一个有花有木的园子里,时节像是早春。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一直延伸着,在花木更深处转了一个弯,我沿着那条路走,看到白狐在转角处露出一条尾巴。
发现你了!我心下惊喜,快步过去,能看到它全部模样时,它正回头用墨绿色的眼睛看着我,然后继续往前方走。
走了两步,前方蓦然出现一个白衣胜雪的公子,我不由得慢下脚步,看到白衣公子微微蹲下身子,那只白狐立刻动作极为流畅地跃入他怀中。
我愣愣地立在那里,稍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抚了抚白狐的毛发。白狐陷在它怀中,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我的方向。
怀抱白狐的公子似乎因此发现了我,轻轻抬眸,那双狭长的凤眼里,便映出了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脸,以及周围的一簇簇似锦的花。
我定定看着他,觉得他的那张脸很熟悉,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近来总是有些健忘。
他却轻飘飘扫了我一眼,忽然开口,声音如同晨起的雾霭,“你又是来寻他的罢。”
我朝身后望一望,确定他是在同我说话,当即便有些哑然,听他口气,似乎认得我,而且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于是茫然地立着,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许是见我没有反应,他轻轻拧了眉,凉凉道:“既然是来寻他的,来我的厢房做什么?”总觉得此人的语气有一些不善。似乎是在看笑话,他怀中的白狐开始用一种奇异的表情看着我。
我不禁恨恨,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此人不会过于苛刻了吗。
于是我很有气势地冲他道:“我说你这个人,难道你认得我吗?我自己都还没有说,你怎就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他似乎真的有被我的气势吓到,面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神色,随后便眯起那双好看的凤眼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悠悠道:“我猜你今日怕是没有吃药。”说着,竟然自顾自转身,抱着白狐往繁花深处去了。
我愣了一下——吃药?吃什么药。
大约是我当时脑子的确有些不够用,待到终于明白他这句话隐含的含义是什么的时候,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已经快要走出我的视线。
我咬牙切齿地追上去,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等一等,你好像认识我。我是谁?”我追上他的脚步,问出了这个问题。问完之后的我忽然有些发懵……对呢,我是谁呢。我记得,在我追着白狐来这里之前还有名有姓,可是来到这个园子之后,突然之间头脑却一片混沌,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斜着眼瞅我,表情冷的有些欠抽,说出的话更加让人郁结:“锦离,你莫非是前几天发烧,烧坏了脑子,还是说,你其实是想以这套来引起别人的注意?比如说你的亦柯哥哥。”
我握紧了拳头,朝他挥了一挥:“抱歉!我既没有烧坏脑子也没有必要以此引起那个谁的注意!”
他倒是为此愣了一愣,片刻过后,自嘴角处却突然扯起一个笑来,他的眉目生的清雅而冷淡,一笑,就是一副浅淡的水墨画,“果然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慕容锦离。”
我的心忽然为那个笑容一紧,某个角落里,潜伏着的巨大的感情,忽然在他的一笑间喷薄而出。
我,对面前的这个人……
不待我唤醒身体里关于这个人更多的记忆,就又听到他这样说:“你的亦柯哥哥今日入宫,怕是不会来,所以你就算来了,也见不到他。”
他的这句话说的冷淡,我走在他旁边,不由得望向他的脸,却看着他漆黑而狭长的眼睛,犹如恒久冰冻的黑色土地。
我突然为他的冷漠而有一些悲伤,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害怕说出的话更惹他不高兴而只能垂下头,缄默不语。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来,才不是为了你口中的亦柯哥哥,我来,其实是为了见到你。可是这样小的声音,根本传达不到。
“见不到他,你就这般失望吗?”他忽然停下脚步,这般问我,那只蜷缩在他怀里的白狐开始打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诶?”我疑惑地抬头,却撞上他冰冷的眸子,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面前的公子有一双美丽的眼,里面似乎装载了许多深邃的念头,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翻飞在空中,如同纷飞的雪片。他的清冷将他变成如同谪仙一般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
就如同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却如此遥远不可近。
良久,他似乎轻轻叹出一口气,他的叹息声在风里被扯碎,我看到他微微闭上眼睛,那双凤眸再次睁开时,他的面上已是有一些松动的神情。
“你还是怕我。”说罢,他便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模糊的木槿香气。
“今日便在我这里住下吧,亦柯那里今日怕是……”似乎在这以后还有下一句,却突然在这里转了语气,“算了,你以后总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