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梦到那只白狐。这次的它没有在漆黑的洞窟里,而是奔走在荒凉大地之上,远天一片苍茫,比大地还要荒凉的雷霆从远方赶来,正要带来一场豪雨,那雨水打在身上定会生硬而尖锐地疼。
我没有想到,在我昏睡的时间里,整个慕容府却成了血腥的战场。
复仇的兵马将这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寂静宅邸变成一座比寂静还要寂静的死宅,亭台楼榭,假山湖泊,一切都在熊熊火焰中终结了半世迷梦,能够拿起武器战斗的人在睡梦中被割破了喉咙,鲜血横流,我的家就是这样,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被人送入毁灭的地狱。
而我被鸳鸯尖锐的哭喊声叫醒时,已过了午夜,外面火光一片,映照出鸳鸯那一张稚嫩却写满恐怖的脸。
“二小姐你快醒醒……”
“怎么……了?”我仍头脑昏沉,可被鸳鸯摇醒之后,看到她慌张的表情,睡意便无了大半,“外面好吵……”
“二小姐,快点逃吧。”她却一把拉上我的手,将我从床上拖了起来,我听到外面喧声阵阵,耳朵里被什么东西震地异常难受。
“鸳鸯,冷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道来。”我揉着跳动的太阳穴,对鸳鸯说。
“二小姐,什么都别问,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赶快逃出去。”小丫头强装镇定,可声音的颤抖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安,我却抓住她的手,对她表示如果不说明状况我怎么能说逃就逃呢,她才这样告诉我:“有人趁着午夜偷袭,慕容府现在已经完了……小姐,你要快点逃出去。”
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我刚从昏睡中醒来,意识仍然有些含混,反应了良久才渐渐惊慌起来,如何会有人敢偷袭这慕容府?难道是我梦还未醒吗?
我于是奋力抓住她的肩膀,盯住她正色道:“这慕容府里外那么多层防护不说,那些设在廊上的咒印,只要认定对方是敌便会启动,外人如何进的来?”
“……小姐,勿需说那咒印,现在就连想要在这慕容府内使用术法,都是无法做到的事啊!”鸳鸯说着,早已泣不成声,“小姐快快随我走吧!”
“怎么会呢……”我仍不死心,“护吾者,显汝身!”我不顾鸳鸯拉着我的手,立刻从怀中取出施术用的卷轴,可它竟无丝毫反应,原本还抱着某种期待的我,霎时间像被投入了冰窟,不可能……怎会如此。这慕容府内的灵,全部被封印了不成。还是说,我现在是仍然在做梦罢。
“莫非是为那段锦沆来寻仇的吗?” 我的判断被引向这个方向,“姐姐呢?”突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鸳鸯只是惊恐地摇摇头。
“不好,随我走!”我听到从廊上传来的动静,立刻拉上鸳鸯,想从窗户处脱身,可是那里突然间被不知道从何处射来的火箭点燃,火焰霎时间像凶猛的野兽,侵入屋内。我眉头紧锁,听着鸳鸯在我身边低声哭泣的声音,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鸳鸯,不要怕,跟我走。”我握紧她颤抖的手,尽管额上冷汗直流,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我要冷静,我抱着某种期待朝房门处跑去,那个带着某种不祥气息的声音却更近了点。
我试图推开门,正在那时着了火的门梁却突然砸了下来,我拉着鸳鸯往后退了半步,以免被砸伤。我怔怔地看着门外火光映照的天空,鲜血一样红。
走廊之上零零落落倒了几具尸体,我认出其中有管家十三岁的孙女,还有几个负责打扫庭院的小伙计,鸳鸯看到一具被割断脖颈的尸体之后,立刻冲了上去,将它抱在怀里,我听到她哭道:“兰香,兰香你醒醒!!兰香!!!”可是那具尸体的脸上带着死亡前的惊恐,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呆呆立在那里,内心荒芜一片。到底是谁,在父亲离家之时偷袭这与世无争的慕容府?又到底是谁,将我的家变成了修罗地狱?是谁?!一股无边的恨意从那荒凉的心底涌出,如同黏稠的血液。
少年时被人抢了最爱吃的桂花糕,会生气,却跟恨这个词差十万八千里。
养过的一只名字叫做大黄的狗,被人诱拐,不知所踪,会扎小人诅咒那个诱拐犯,却是肤浅的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而且到最后终究会消失的吧。
甚至有一次被人恶意盈盈地推进水里,差点没淹死,即使是这样都只是事后找到那个人,拿着木棍追了他一条街把他吓得再也不敢同我讲话了事,觉得那应该是恨了,可是却低估了恨这个词的能量。
我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底明白了仇恨这个词从何而来,并带有怎样的温度。
“小姐!”哭了一阵的鸳鸯抬起头时,突然对着我身后惊恐地大叫出声,可我只是呆呆立在那里。
“这里还有活口!”我听到一个声音说。
“主子说了,过了今晚的慕容府,要鸡犬不留!愣着干嘛,还不去给我砍了她们!”另一个声音这样回应。
“二小姐,你快跑呀。”鸳鸯放开兰香的尸体,几乎是爬到我的脚底,她的眼角凝着泪痕,“我可以抵挡一段时间,你快去找大小姐,一起离开这里!二小姐……”
可是我一步也没有挪动。
我将那恨意凝结成嘴角的一抹笑意,缓缓转过身去,正对上一把泛着冷光的剑。即便不能使用术法,单只这剑术,草箩镇大概还没有几个人能胜过我。
我迎着那把剑,眼神毫不闪躲,倒是那将剑刺来的男子,却突然有片刻失神,只抓住这片刻的间隙,我便将那剑从他手上夺过,左手一掌,扇到他脸上,直将他扇到一旁柱上,那人撞到额头,便昏死过去。
另有几个一同过来的男子,见这情景,立刻挥着兵器一拥而上,我的眼睛瞥见一旁有个蒙面男子。一席白衣纤尘不然,静静立在一旁,冷眼看着我将那些男子一个个击倒在地,随后突然鼓起掌来,那些手拿兵器之人见他如此,有些不知所谓,只听他命令道:“你们都退下吧,这位想必是慕容家的二小姐,你们怎是对手。”
声音冰冷无比,连一丝一毫温度都没有,一如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我的眼里开始凝聚起凶光,这个在这满是血腥的慕容府,白衣却一尘不染的男子,便是害我全府性命的刽子手。
“果然是年少貌美,堪比仙人。”他语气里夹着冷嘲,这般对我说道。
“废话少说,你是何人,慕容家与你有怎样的仇恨你要这般痛下杀手?今日我要让你血债血偿。”我一字一句,对他怒目而视。
“呵,从杀人凶手的嘴里,竟然说出如此道貌岸然的话来。”他说着,缓缓走到我面前来,他的语调平和,没有悲喜,那语气仿佛包裹着万年寒冰。鸳鸯在这时突然挡在我面前,她伸开手臂,对来人喊道:“我家小姐她做错了什么,你竟要称她为杀人凶手!杀人凶手是你才对!!”
“鸳鸯你退下。”我命令,“他是来为段锦沆寻仇的。”
“小姐?那段锦沆是自作自受!”鸳鸯不管不顾地喊出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面前的男子突然目露冷光,我看到他的全身似乎都在极力控制,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我知道,是鸳鸯的话触动了那个使他转变的机关。
如此看来,他与段锦沆的关系,必定不同寻常。
“是段锦沆自……” 鸳鸯一闭眼,那句话便又要脱口而出,可不等她将话说完,那个男人突然扼住她的咽喉,“不好!”我的心刚刚产生这个念头,还没等我上前,便只听得一个沉闷的声响,鸳鸯已无声地垂下了头,连**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脖子便被扭断了……
“那段锦沆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小丫头竟敢出此狂言,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他说着,以极大力气将鸳鸯扔到一边,我飞身过去,将她的尸体抱在怀里。
啊,怎么会这样,那个陪伴我好多年的孩子,竟然像这样在我眼前被杀,我却无丝毫力气,我竟然,放任一个外人,将她给……
“鸳鸯……”我喃喃念着她的名字,腥热的泪水蓄了满眼,“你醒醒啊,我还没有带你去见昀端呢……你不是说,也想学术法吗……还有剑术,我都一并教你,我再也不嫌你笨了……你醒醒啊……”
不等悲伤满怀,我便听到这样的话:
“那段锦沆在慕容府暴毙之时,可曾有人这样为他哭过。”那个杀了她的凶犯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道,“慕容雪时,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因为我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这世上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也有比鲜血更绝望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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