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次要去拜访的人名字叫做杜允之,曾是历城太守,我13岁那一年,他曾来草箩镇的慕容家为自己的妻子求医问药,自那之后便一直与父亲交好。
虽然知道他们现在未必仍有联系,却抱着碰一下运气的念头踏上了前来历城的路途。
问了一些路人后,知晓杜允之近几年体弱,已于去年卸了太守之职,专心在家养病,而问及他的妻子,却称她早已于前些年过世了。
“那位夫人实在是好人啊。”那位被问到的老大爷这般说,“真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又这么重复了一遍。
原来杜夫人为人慈悲,在世之时很体恤那些贫穷百姓,每日都会在南观音寺施粥,也常常散些银两给难民区的灾民,就连身体不好的那几年,这样的好事都从未懈怠过。
据说她死的时候,天空下着大雨,百姓却自发排成了队伍为她送葬,十里长街,万人恸哭,天地好似都为之动容。
“如若这样的女子还在世,我倒很想去见她一面。”我走在南云身旁,不无遗憾地说,他听后抓过我藏在广袖之下的手,紧紧地握着。
“听说这位杜夫人还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惜红颜多命薄。”他道。
“你从哪里听说的?”我皱眉。若不是我今日提起来要去见杜允之,他又如何知道历城曾有过这样一个太守?更别提这样一个太守夫人了。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比你想象中小的多。”他对于我的疑问不置可否,只拉着我气定神闲地往前走,我觉得他越发神秘了。
“雪时,你没有见过那位夫人吗?”枢棉走在另一边,这般问道,“你不是说那个杜允之曾带她去你家看过病吗?”
我看着他,这般答:“那个时候父亲从不允许我见客……尤其是男客。”说着瞟一眼南云,“据说是某人这么要求父亲的——说女孩子还是养在深闺比较好,不宜见男客。”语气里不无抱怨。
“谁这么变态啊……”枢棉喃喃叹道,我感觉到南云抓住我手的那只手突然抖了一抖。
“雪时,那你的童年是不是很孤单?”少年抬起漆黑的眸子望着我,问出这个问题。
我叹一口气,将手压在他头上,语重心长道:“枢棉,我比你年长不少,你应该叫我阿姐。”
“……可我有些不大习惯。”他嗫嚅着。
“叫多了就习惯了。”我回,“现在就叫一声听听,一会儿到了杜府不好让人疑心。”
看到我坚持,枢棉也只好妥协,“……阿……阿姐。”勉强叫了一声,却叫红了脸,我觉得很满意,眯起眼睛来。
“真乖。”作为奖励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个当口,却突然想起年少时代,姐姐也常这么揉我的头,做这个动作时,性格清冷的姐姐眼睛里常常藏着些不易察觉的宠溺。我知道她是如何爱我的,就像我知道,我曾如何的依赖着她。
微风拂过面庞,鼻尖恍惚停了一缕淡淡的香,一向嗅觉灵敏的我,马上意识到那是梨枭——一种产自草箩的花。春天到的时候,那花大片大片地盛放在山坡上,我觉得奇怪,眼下马上便入冬了,如何会有梨枭的香气?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摸了摸鼻头,觉得是鼻子出了问题。
天空是接近透明的蓝,那一刻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好似今后什么灾难都不会发生。
“阿姐,你在想什么?”看着我发呆,枢棉不由得出生提醒。少年的眉间落下街树的投影,我蓦地反应过来,忙将还停留在他头上的手收回。
“没什么,我们走吧,杜府还要在另一条街。”说着,便拉了两个人往前面走去。
就这样,走在历城不甚热闹的街上,因为那花的香气,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年少时代的一些事来。那些事仿若一个永无止尽的梦,盘踞在已经20岁的我的心头。
我想,人大概到了一定的年纪,便容易寂寞,而寂寞的时候,便总会想起往事来吧。
关于慕容家,现在提似乎有些啰嗦,却不得不再提。
草箩镇的慕容家人丁稀少,并不是什么旺族,父亲的上面只有一个祖父,老人家却只知道关在佛堂里诵经,从不问家事。而父亲膝下又没有儿子,只我和姐姐两个女儿,自然更显门庭寥落。年逾六旬的管家膝下倒是有几个儿子,都跟随在父亲身边帮忙料理生意之事。
慕容家的药铺遍及各地,父亲为了生意不常在家,偶尔回来,却也待不长久,而至于我跟姐姐的教育,则全都交到重金请来的先生手里。因此关于慕容家偌大的宅院,回忆起来总是少了些人气的。
而关于我自身,记忆里最多的,大概是一个女孩子趴在窗边,凝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的场景。那个时候,时间好似总是很长,通过姐姐结识了昀端后,才终于觉得日子好过一些。
我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混乱,不知道究竟是回忆起了幼年寂寞的自己,还是只是借着回忆的幌子,创造出了一个寂寞的我来。
大概就是因为少年时代过于寂寞,长大后才对寂寞有更加强烈的排斥之心。我相信姐姐大概也是那样的吧,也是同我一样,忍受着寂寞,活到了今天。
就像师父说的,在某个层面上,人这种生物,其实都一样。
所以现在才更加珍惜待在身边的人。
那天我们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杜允之的府上。孤零零的一座老宅,门前的两座石狮有些无精打采,写有“杜府”的匾额,无论怎么看都有种年久失修的感觉。我心下惊奇,就算是卸职在家,府第又怎至于破败至此?
为我们开门的是个形容憔悴的年轻女人,个性似乎很多疑,听到我们说要找杜允之,很是警惕地将我们打量了好几遍,最后用极其不耐烦的声调道:“这里没有这个人,你们请回吧。”态度很是冷淡,就连南云的美貌都没能吸引她多说上一句话。
我本没有吃闭门羹的打算,便一手拦下她,神情恳切道:“烦请姑娘禀报一下,就说草箩镇的慕容家有人想见杜大人。”
那女子听话之后抬眼瞅我一眼,过了很久才懒懒道:“等着。” 说完之后“砰”地一声,还是将我们拒在了门外。
等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动静。
“不会是让我们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吧?”枢棉皱眉。
“不如我们闯进去?”南云挑眉。
“……给我等着。”我叹气,一手扯了南云的衣袖,“杜叔叔他不会拒绝慕容家人的拜访的。”
果然,就像我说的 ,没过多久,那个女人便返了回来,为我们开了大门,做出了引路动作,态度比方才恭谨了许多,面上却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想那大概是她与人相处的常态。
我们随着她进去,看到花开满庭。
那是一院子的梨枭花,也是一院子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