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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紫藤架,欢喜冤家路

五姨娘其实不是生来就是别人家姨娘。她闺名唤作谢语盈,是楚天奇母亲的远房表妹。自小心高气傲,生的也是极美艳动人。只可惜家道中落,不比她表姐嫁的好人家。

突然有一天,楚天奇的母亲收到帖子说这小表妹竟嫁与了兵部尚书,一等荣威大将军尹正德!

本来嫁与豪门,是从商家族的荣耀。士、农、工、商,他们终于可以与士族攀上关系。但是尹老爷子年近六旬,嫁过去又成了第五个姨太太!说到底,别人的笑脸里都藏着那么多的讥讽与窥测。漫天都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调笑。

根本没有婚礼,连夜乘着一乘小轿送进了尚书府。他这小姨母就变成了小姨娘。还记得小时候姨母过府探望母亲,在府中小住闲暇教天奇认字,也是这么初夏时节,石榴花开得正好。那个时候他觉得姨母是这世界上最清透明澈的女子。

得知此消息那天,楚天奇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愿意再多听闻关于姨母的一个字,让人觉得恶心。

桀骜如小姨,到最后竟也嫁给了这样的男子。从此他再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真正清透明澈的女子,女人都是男子掌中的玩物,她们不知自重,自然也得不到他的尊重。

那天在路上巧遇郑公子调笑小女子,他本想去凑个热闹。走近一看,那女子竟然是尹清秋。她腰上别的荷包与小时候姨母绣给他的一模一样!只有郑公子还不明就里,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他当街调戏的少女,便是他前日在酒楼中炫耀的未婚妻。

楚天奇迎着走进去,看见清秋就站在阳光里,满身的干净与温暖。她的眼神里透出的不屑与桀骜,竟让他看到了小姨的影子。就连清秋临走时骂他的话,他也觉得高兴。

终于踏进了尹府,在小姨母的婚后,楚天奇第一次来拜访她。看见小姨母由惊转喜的神情,他心下略略宽慰。虽然不齿小姨母嫁的人,但毕竟她过的确实不错。

五姨娘看见天奇来看她,自然是高兴的。没有人理解她嫁人的真正原因,连她小时候最宠爱的天奇也没有来看过她。她心底的苦,只能藏着。可是现在好了,一切都好像恢复正轨,她终于完成对柳夫人的承诺,将自己变成先负心的那个人。这样柳志远就可以另攀高枝,娶官候千金,平步青云。

志远恨她。罢了,恨就恨吧!她要的就是这样。

柳志远,志远。志向远大,远到她够也够不着。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柳郎是路人。人的一生不仅仅是为自己活,她爱他,就能为他死,就能为他生,就能为他做尽负心事!

五姨娘打发了莺儿叫天奇在花厅休息,自己梳妆便去。谁承想,二太太那边打发人来请她去看戏。本来叫丫头去回了太太说不行,但是转念一想,这深宅里女子关系最不好处,况她又是个新来的,少不得自己走一趟说明情况。

楚天奇此刻正眯着眼睛,品着香茗,在花厅中闭目养神。忽听得裙摆脚步窸窣而来,一抬眼,正对上清秋笑颜深浓的眉眼。心里一颤,轻咳了两声,坐定。也笑眯眯地看着清秋一身家常打扮,掐金紫锻抹胸搭云锦留仙裙,云鬓斜簪。

“听人说表少爷来看我们五夫人了,我想着不能失了礼数。”清秋笑颜越发深了,缓缓说道:“故叫小丫头端壶好茶来,请表哥品评。”

楚天奇斜眼一看,初彤端着小茶托早已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换了他面前的茶盏。初彤也对他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楚天奇心下知道,她怎能这么好心端茶给他喝?故说道:“表妹赏的茶,我怎敢不喝?表妹便是赏我壶酸醋,我也当成好茶喝掉。哈哈。”说罢,端起那茶杯一饮而尽。

啊!这死丫头果然狠心,放了多少盐在里面!无奈只得笑着说:“好茶!好茶!表妹怎舍得让表哥一人独享?”说罢也端起那壶给清秋倒了满满一大杯,做了个请的姿势。

清秋缓步坐在旁边,笑道:“先不忙,我先谢谢表哥那日在街上为我解围。还推掉了郑公子的亲事,免使小女子落入狼口。以茶代酒,再敬表哥一杯!”

楚天奇道:“郑公子退亲,不是正合了表妹心意?难道表妹想嫁?那没问题,我这就去和他说说……”说着楚天奇就要走。

自那日见到尹清秋,她的模样就好像长在天奇心里了,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便几次相邀郑公子,喝茶谈诗。有意无意间调笑他,将娶个母夜叉回家。那郑公子本就是个华衣美服包裹着的草包,经他这样三讽两笑的竟死活不愿意娶尹清秋了。

“站住!”清秋喝道:“那个无赖我自然是不想嫁的。可是你来这儿干什么?”

天,我喝口水去都不行?楚天奇郁闷大发了。我来看我姨母啊我!好吧,顺便也看看你。楚天奇笑道:“我来干什么?我来请姨母把你许给我啊!”

清秋一惊,郑公子是无赖,楚天奇也肯定是一丘之貉。她谁都不想嫁!“你无耻!我告诉你楚天奇,我尹清秋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你的!你做梦吧你!”清秋终于暴怒了,她得说明白喽!不能让这个楚天奇有丝毫误会。

可是,楚天奇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笑的愈发甜了。清秋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他要是倚门卖笑倒是合适得很!半晌,他嘴角一勾,说出了一句让清秋想杀了他的话:“表妹,除了我,荣城谁还愿意娶你呢?”

“你!”清秋语塞,不过也是实情,荣城都传开了,说她尹清秋与未婚夫当街起争执,还封了“拼命十一娘”的名号。可那是他未婚夫吗?那争执到底是谁有理?这些根本没人理会!大家把她都当笑话看了,怪不得老爹都气晕过去。

这“好名声”多亏了她这表哥宣传,才闹得人尽皆知!

清秋深呼吸,一扭脸正对上楚天奇那杀千刀的笑脸。那楚天奇笑道:“表妹,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喽!”

清秋被他气得正要发作,忽听得门外敲了三声,清秋立刻换了面孔。精致的小嘴微微一笑,说道:“表哥这茶凉了,让丫头再换一壶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正说着,五姨娘就走进来。撞上清秋,笑道:“二太太她们等你等得都不耐烦了,原来你躲在这里!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外甥楚天奇。”

“姨母,我们见过了。”楚天奇笑起来邪邪的。

“哦?”五姨娘笑道:“你何时见的清秋啊?”

“不曾见过的。”清秋急忙撇清,生怕他说出那日街上胡缠的事情。说完暗地里瞪了一眼楚天奇。

楚天奇笑问道:“未曾见过?呵呵,是看起来眼熟,那就当做是故交,这一次久别重逢可好?”

清秋暗地里大呼过分,他还真不害臊,真把自己当宝哥哥了?无奈碍于姨娘面子,只得温婉一笑说:“五娘与表哥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二娘还在等着,清秋先退下了。”说罢,招呼初彤端了茶壶走出花厅。

离了花厅,往二太太房里去。初彤心里奇怪这茶怎么了,楚天奇喝了竟然毫无反应?她自己倒了一杯一尝,又全都喷了出来。这楚天奇什么舌头?喝这种茶眉头都不皱一下!

清秋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心情和初彤打趣。便吩咐了初彤把茶水倒掉,洗干净茶具。自己往二太太房中走去。刚走到二房门外,碰上诗柳在门口廊子里坐着。诗柳看见清秋,也起身道:“姑娘可来了,二太太她们等的不耐了,先去看戏不等你了。”

清秋知晓后,见诗柳像是还有话要说,便淡淡地又问:“还有什么事么?”

“有。相府刚打发人来,钰良小姐明日请姑娘去观礼。”诗柳心里惴惴地,观的又是婚礼,她知道这是小姐心病。

清秋略一点头,示意知道了。钰良姐姐自小与她要好,最近事多,略有疏远。找钰良是个好由头,她正好逃出去散散心。诗柳也不言语,便扶着小姐一路去了戏园子,一下午只闷闷地看戏而已。

话说清秋前脚离了花厅,楚天奇一下跳起来,扒着茶碗灌了许多茶水,这一碗不够,又喝了五姨娘面前的茶水。五姨娘笑着看他猴子似的乱窜,一面又打发莺儿端了两壶茶来与他喝了,他才安生。

“她给你喝的什么?”五姨娘笑道:“才刚见面竟这样冤家似的。”

楚天奇一仰头将杯中茶水喝光,嘿嘿一笑道:“先不管她给外甥灌得是什么,小姨给柳志远灌得什么?”

原来自从谢语盈嫁人的消息传到柳志远耳中,他便发了疯的去寻她。在杯莫停一醉就是月余。家里来人架回去,他又偷跑出来。直听说嫁的是兵部尚书,愣了半日才拂袖而去。

再见到柳志远,也是在杯莫停。只是这一次,柳志远再不是白衣莽撞少年了,谈笑间的寒气让楚天奇也忌他三分。楚天奇本想提醒小姨小心,但又觉无趣,大约是一个男子感情受挫,反倒成全他的事业罢了。

五姨娘一听,既惊且悲。惊的是柳志远用情竟如此深刻;悲的是她此生再无力还他情债。唯一欣慰的是,他终于振作起来了。那时他们约好相游天下,此生恐是再无法兑现。

谢语盈手中攥紧了那本是绣给他的荷包,淡笑送走天奇。她的每一步都走在针尖儿上。荷包上绣着他教她的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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