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在清晨时分终于停了。清秋一出门便看见一个玉砌银雕的琉璃世界。默影和陆平早已经收拾妥当,在两位王爷穿衣净面的功夫将火堆熄了,又找了些草料喂马。
陆云落翻出一双十三留下的鹿皮小靴给她换上,只可惜右脚踝因为被锁链锁了一夜,故而有些红肿,穿了鞋还是一瘸一拐的。清秋看见陆云落皱眉,便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道:“不碍的,休息两天就会好的。”
陆云冷早就穿好了玄紫的斗篷,在紫霄背上意气风发。和陆云落打闹了一夜,竟然还是精神抖擞的。清秋看看他,又看看陆云落。心里想着,他二人定是这样从小打闹着长大的吧?
陆云落将清秋拽上马来,道:“回去让钰良找些药给你敷。”
清秋低着头,道了一声:“谢王爷。”
陆云落心里一顿,他分明感到了这一句谢谢里包含的距离与生疏。但是,随着马儿一步一步迈向城池,他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这一夜,他抛却所有功名利禄,心机城府。他们都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可是,一旦进城,他和他便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清秋,也又变成身负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女。
他与清秋都有万劫不复的路要走,谁也不能回头。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地照在雪地上,树枝上的雪簌簌地掉落下来。陆云落打马看着前方的四哥,身形被朝阳镶上一道金边,玄紫色的袍子随着紫霄有规律地一摆一摆。
陆云落一低头,清秋双目微闭伏在自己胸前,她眉头紧蹙,苍白的嘴唇微微咬着。陆云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也不言语。
转眼到了城门口。清秋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她一睁眼就看见城门上刻着的两个大字——荣城。可是城门却没有按时而开,在他们前面聚集了大群大群的百姓。清秋仔细一看,他们似乎都是赶了许久的路才到达荣城的,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陆云冷一皱眉,对着陆云落说道:“瞧你下的好命令!爹要是知道你为了个女人就封城,还不活扒了你的皮!”
陆云落皱眉,道:“这不是我下的命令。”陆平见状,便上前去打听情况。原来是守城的官员见灾民众多,不敢轻易开城门,恐怕影响城内居民安定的生活。
清秋慨叹,不几日就要过年了,这年他们还不知怎么过呢!
陆云冷不管这些,打马上前,对着守城将士喊话,道:“赶快给爷开门!”陆平一见,连忙上前陪着他家爷。
陆云落笑笑,远远地看着陆云冷叫门。
守城的官兵见到陆云冷衣着不凡,连忙将城门开了一个缝,将他让进去。陆云冷打着马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陆平将四王府的牌子一亮,众官兵皆跪拜在地。
陆云冷默然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赶紧开城门让百姓进来。”
为首的官兵颤巍巍地回道:“爷,外面的人都是北疆逃难来的难民。这城中家家都在准备过春节,将他们放进来的话,城内的治安……”
陆云冷一个窝心脚将那官员踹出一丈远,骂道:“该死的东西!爷说开城门!”
众将士一惊,连忙慌手慌脚地将城门打开。难民见状,好像唯恐城门马上又会关闭一样,一窝蜂涌进城去。
清秋看着那些嘴唇冻得青紫的孩子,被人挤得茫然哭泣。禁不住叹了两口气。
陆云落看着她,道:“怎么?同情心泛滥了?”
清秋抬头,道:“这是天灾,天作孽犹可活。再往后就是人祸了……”
陆云落听他这么说,分明是在讽刺当朝了,虽然不悦,但也不再说话。打起马向城中走去。在街角,与陆云冷分别。
陆云落慢慢打着马回八王府,清秋问:“我不用回缀玉楼么?”
陆云落却反问道:“你想回去么?”
清秋一低眉,只是说:“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陆云落笑了,那笑有几分苦涩只有他自己尝得到。嘴上却说道:“我倒是怕了你忘记。”
陆云落想想,又道:“你先在府里住下,近来肯定会比较忙。要进宫参加春节的宴会,北疆又发生了雪灾。”
清秋只是听着,并没有多言语。她知道这些都不该是他解释给她听的,他越说,清秋反而越害怕。
到了八王府门前,陆云落将清秋放下马去。自己却连门都没进,就回宫去了。清秋站在八王府门前的雪地里,看着他打马离开的背影。默然好久,她始终不懂他的动机,她感激过,愤恨过,现在只剩了疑惑。
她不懂,陆云落到底要她做什么呢?只是不敢与儿女私情联系在一起,他们都是做大事的人,而她也有极大的事情要去做。顾不得这些了。
正想着,就听见初彤又哭又笑地从门里奔出来,抱着清秋。清秋一歪头,看见她深深的黑眼圈,不禁心疼了起来。说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变得这样丑了?当心嫁不出去。”
初彤一边用手胡乱擦眼泪,一边笑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害怕极了!去哪儿都找不到你呢!”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清秋笑着说,目光却探向初彤的身后。
诗柳立在门边,修长的身影不知为何多了许多落寞的神情。清秋向她微微一笑,拉着初彤走过去。清秋对着诗柳道:“你身子向来弱,怎么也出来了?”
诗柳一笑,扑了粉了脸便露出一些红晕。她说道:“小姐一夜未归,我们都好担心。”
初彤抢着说道:“是啊!王妃今早上临走的时候还交代各处,预备了姜汤,点心等你回来呢!说是你一回来,就让人通报给她呢!”
清秋道:“哦,难为姐姐费心了。进宫请安还惦记着我。”清秋一抬头,却正撞上诗柳充满深意的双眼,她再一细看,那眼神却不见了,只剩下柔弱与担心。
清秋笑着道:“咱们进去吧,这大冷的天呢。”说着一瘸一拐地向屋里走去。
初彤连忙上前搀住她,道:“小姐,你腿怎么了!”
清秋笑笑:“不碍的,就是擦破了点皮。”
诗柳连忙叫人抬了竹屉子的春凳出来,抬着清秋进屋。清秋担心动静太大,惹人话柄。奈何诗柳已经吩咐下去了,便不好推脱。过了片刻,便有两个妇人过来,初彤扶着清秋坐上凳子,一行人方才进去王府。
下了春凳,初彤连忙扶着清秋进了屋子。清秋一进屋子,暖炉熏得热气扑面而来,让人顿生困倦之意。初彤扶着她慢慢地坐在床上,然后轻轻地脱下鹿皮小靴。
初彤一愣,道:“从哪儿弄得小靴子?男装式样,还这么小。”
清秋一笑,道:“我原来的鞋子踩雪湿了,所以随便买来的。”
诗柳到房门外去吩咐着叫医女来看看,分明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样子。
清秋抬眼看看她,笑道:“真的不妨事,不过涂写药膏就好了。”
初彤捧着清秋的小脚,看着红肿的脚踝,一双杏眼又流出许多的眼泪。她伤心地道:“分明就是有人用铁链锁了小姐呀!是怎么回事儿到底?”
房间里就只剩初彤和她。清秋终于不用再伪装着,心里想起天奇便一揪一揪地疼。她现在好像是离报仇进了一步,但其实是远了十万八千里。她一直一直在漩涡里被各种力量扯着,打着旋。
一想到这些,她太阳穴就突突地疼起来。清秋揉了揉头,轻轻道:“初彤,我累得很,想歇会儿。”
初彤服侍着清秋脱了外衣,在屋子里正找药时,诗柳便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子进来。初彤看了笑道:“姐姐我正说找药呢,你就雪中送药来了。”
诗柳一听,微微一笑,道:“雪中送药的可不是我。”说了顿一下,看着清秋,又笑道:“这是四王府送来的,说是专治尹姑娘的伤。”
初彤拿着药帮清秋伤药,半透明的绿色药膏敷在伤患处,凉丝丝,麻酥酥的。
初彤一边伤药,一边说:“这完颜王妃真是好人!”
清秋看着诗柳笑了笑。诗柳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也不接这话,说道:“小姐,您先歇着。我先回去了。”
清秋点了点头,目送诗柳出去。
诗柳是个聪明姑娘,此时完颜王妃和昔王妃都在宫中,怎能送药出来?送药之人,除了刚从北疆回来的四王爷,再不会有他人。
清秋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将腿收回被子中,越发地神思倦怠起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