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良站起来,唤道:“诗柳?”
诗柳一见到钰良小姐便跪下哭泣。这一哭,倒是哭得昔钰良的心软起来。她命荣欢扶起诗柳,拿了方帕子给她。片刻,才问为何出现在这里。
诗柳啜泣着说起尹府抄家那日,自己是如何被官兵凌辱,又说起在去往北疆的路上如何碰见的王爷。王爷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昔钰良又着急问道清秋下落,诗柳只是眉眼一暗,摇了摇头。才摇头,又低着哭泣起来。昔钰良淡淡打量着她,好一个梨花带雨标致的人儿。她虽同情诗柳,但看着她手里王爷的袍子,不由得危机感上升。
盘问了许多话,才放她回去。诗柳一走,荣欢就冷笑一声,道:“真是个剔透的人儿啊!王妃,您得防着点。当初她就是被尹小姐从街上捡回来的,现在尹家败落了,她又被王爷捡回来。可见,是个扫把星!”
王妃慢慢刮着茶叶沫子,头也不抬,幽幽道:“以后这样的话,少说。妒忌,可是七出之罪。”
荣欢一听,忙跪在地下,说自己再也不敢了。昔钰良倒也没有责难她,只是满怀心事的让她伺候着睡下了。
诗柳刚回到书房,陆云落便问如何这般晚才回来。诗柳便交待了碰见荣欢,又被带去见王妃的事情。
陆云落默默听着,不置一词。然后问及诗柳所编相遇谎话。诗柳便一五一十将所有细节又复述了一遍。陆云落听了,点点头。诗柳见他不再说话,便将袍子披在他身上。依旧立在一旁,伺候着王爷写字。
她自打认识陆云落,便喜欢看他习字。修长纤细的手,轻巧地握住笔杆,写着一个又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她看着,心里欢喜。
陆云落写了一回,心里终究是乱的。丢了笔,那狼毫湖笔便在宣纸上甩了极大的一个墨点。他转身走出房门去睡觉,留诗柳一个人收拾书案。
诗柳拿起那写坏了的纸。一看,却是柳永的《雨霖铃》。
自那日琵琶离了缀玉楼,陆云落便一连几天没有露面。缀玉楼一如往常经营着,清秋只做冷眼旁观。
家族横遭变故,使得她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她突然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她更明白了,没有实力便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她站在缀玉楼上默默看着来往车辆,一个又一个的达官显贵从她眼皮子底下过去。她都不稀罕,她明白,陆云落不是一般人,她得依靠他。
苏尔珍穿梭在各房局中,却始终看着尹清秋目光清冷看着楼外车马。不由地问道:“尹姑娘。你每日在这楼头看什么呢?可是看楚公子何时再来寻你?”
清秋微微一笑,道:“他就算来,你们也不会让我见他的。不是么?”
苏尔珍媚然一笑,道:“是哦!姑娘知道么?他将杯莫停关了,自己跑去关外了呢!听说楚老爷子气的大病了一场啊。真是个痴情的种子!”
清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着了。她竟不知,天奇用情如此之深。早知道,就该嘱咐苏尔珍骗他说自己已经死了。那样,或许他就不会再找。
清秋淡淡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此时彩儿正奉了楼主的命令到处寻清秋,好容易在楼头看见她与苏姑娘说话。便三步两步地跑过来,问了苏姑娘好之后,就传达楼主的意思。苏姑娘看看她,无限深意地笑了一笑,便整理了云鬓奔赴下一个局子去。
清秋便随着彩儿上了四楼。刚一推门进去,就看见玉三娘子和一名容貌气质都很相仿的女子在下棋。彩儿退出屋子,随手带上了房门。只留下清秋,清秋便福了一福,安静地站在那里。
二人只顾下棋,并未理会清秋。直到玉三娘子笑着将黑子白字推做一团,娇嗔道:“哎呀呀!又吃我的子!真是输了!输了!”
那女子才笑道:“来你的地盘上,不吃你的吃谁的?”
玉三娘子仿佛才刚看见清秋一般,笑着招呼她认人。温和道:“清秋呀,来!见过北疆矿城当年红透半边天的头牌娘子——锦娘。”
“要骚死你娘了!”锦娘啐了一口,转头对清秋道:“别听你妈妈乱说。都已经人老珠黄了,话什么当年!”眉眼间,却还是堆着笑,清秋仿佛能看见她当年倾倒众生的模样。只是,现在的确是老了。
玉三娘子也不恼,笑了两声。便对清秋说:“锦娘在北疆开的温柔乡,生意向来很好。她来荣城看我,小住一段。我想着八爷走时,吩咐让你学艺,这锦娘不是现成的好师傅么?正好留下,教教你。你也带着她四处逛逛。岂不两全其美?”
“瞧瞧你妈妈,算盘打得叮咣乱响!我来,才能住几日?便想着法子派些活儿给我。”锦娘假嗔道:“还好我看着清秋是极喜欢的。不然凭她是谁,我才不管。”
清秋一听学艺,便微笑着,又福了一福道:“能让锦娘子教奴家,是奴的福分。”
锦娘看着清秋温和的性子,竟没有一点小姐的脾气,更没有刚刚遭难的凄凉。只觉得清冷傲骨,迎风立着,别有风致。她倒是喜欢这样聪明剔透的人,说什么明白什么,不需费力。
玉三娘子安排了锦娘住处,离清秋房间不远。每日清秋只跟着锦娘出入,锦娘是个闲不住的人。才两日,便坐着小轿子把荣城大街小巷转了个遍。
其实本不用坐轿,只是锦娘看出清秋面有难色,便吩咐了两人共乘一轿。彩儿时刻跟着,寸步不离。清秋更是寻了块薄纱覆面,她不想让人认了出来。
轿子路过杯莫停的时候,她掀开帘子看着。好好一座酒楼,如今萧条的很,新来的老板不善经营,只把杯莫停弄的门可罗雀。清秋叹息一声,便放下帘子,坐回轿中。
“怎么?以前常来这里吃饭?”锦娘也随着清秋,看看杯莫停的招牌。看见清秋容色不好,便开口问道:“还是相好的在这里?”
清秋很礼貌地笑笑,道:“娘子越发会开人玩笑了。只是看见旧时光景,触景生情罢了。”
锦娘听了,便笑笑,也没有再多的话。轿子再过去路过衙门,锦娘忽然惊道:“哎呀!好吓人!”
清秋掀起帘子一看,整个人像是被电激着,震颤起来。衙门堂前竖着个“人皮稻草人”。
所谓人皮稻草人,就是将罪臣削首示众,扒皮充草。立在衙门前,警醒为官者不可徇私枉法,渎职懈慢。
清秋此时看见的人皮稻草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她呆呆地看着,连呼吸都忘记了。正要扑过去的时候,锦娘在身边拦住,道:“姑娘此时扑过去,就能救了他?”
清秋登时立住,陆云落怎能骗她!苏尔珍怎能骗她!她父亲根本就没有被安葬,而是……她不忍再想,不敢再看。闭上眼睛,泪却如决堤江水,再也忍不住。
两日过去,秋意渐渐浓了。清秋只言片语都不肯说,一个人默默地坐着,或是看书。她以为清秋只是难过,谁也不知道,清秋心里翻天覆地。她恨,她怨,她要复仇。
清秋默默地坐着,只问自己,为何上天如此不公?她要复仇!
锦娘半晌午才起来,慵懒着推开清秋的房门。看见清秋正在看书,便笑她要考女状元。清秋也不辩驳,只是起身让座,看茶。
锦娘闲闲喝下一杯茶。看着清秋道:“你今日好多了。咱们便开始,习艺。”
习艺,青楼女子所习何艺?琴棋书画,唱跳酒茶这些都是平常,任何一个敬业的青楼女子都应该了熟于心。
青楼女子和正经女子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可以和男子谈心,谈人生理想,谈书论道。成为他们的红颜知己。
锦娘自顾说着些多年来积攒的经验,看着清秋听得认真。她便扑哧一笑,走进了附在清秋耳边说道:“那些都是虚的。你道男人为什么魂牵梦绕在咱们这里?”
清秋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惶惶然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父亲!
锦娘看她如此拘谨,仰头笑得花枝乱颤。斜着眼睛觑着清秋,抬手三击掌,门轻轻被推开。迎着走进三名男子。
左手第一位,清朗俊逸,眉宇间英气挺拔。中间这一位,相貌身材皆是平常,与街上所走男子并无二致。右边最后一位,年逾花甲,勾腰驼背,清秋一看心里隐隐犯呕。
锦娘指着这三名男子给清秋看,道:“这三名小倌儿,便是娘子独找来陪你习艺的。”
清秋后退了一步,强打精神扶着书案。她看着锦娘,又看看他三人。顿然明白锦娘的意思,竟已然退无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