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云姨,有件事情,我想向你求证一下。”玉瑶正了正神,便开口问道。
“何事如此严肃?”云姨见玉瑶一脸肃然的样子,也敛了神,仔细望着玉瑶,等着下文。
玉瑶便挽过云姨,离开了前厅,向后花园走去。二人在亭子内坐下,玉瑶又仔细看了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便放了心,扭过头来,正对上云姨望向自己时诧异的眼神。
“究竟是何事如此严肃,还要将我带到这里来?”
“云姨,听说多年前,长安城里有一家红极一时的歌舞坊,叫做国色居,你有听说过么?”玉瑶试探道。
云姨的神色随即变了,一脸掩藏不住的忐忑,却故作镇定,紧了紧神色,问道:“你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听说当年红极一时的国色居,发生了一件惊动整个京城的大事。”玉瑶继续试探道。
云姨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眼神却变得闪躲:“什么大事?我不甚清楚。”
“可是你一直都居住在长安呀,没理由不知道嘛,云姨,能不能跟我说一说?”
云姨终于不再继续坐着,忽然地起了身,慌慌张张的回道:“大清早的,快打住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我还有事情要忙,先去前厅了。”云姨说罢,抬脚就要离开。
“云姨!”玉瑶也立了起来,喊住了她。云姨只好停了下来,却不转身,背对着玉瑶,可玉瑶却明显的发觉她的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
玉瑶走上前去,面对她道:“云姨,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帮朋友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因为事关他身上所背负的深仇大恨,这个忙我必须要帮。所以,就当是帮帮我,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可好?”
对面的云姨不知所措的立着,可当她发现了玉瑶眸子里的真诚,却又缓和了神色,蹙了蹙眉,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好吧,我知道这件事情迟早都会让你知道。既然你已经问起,那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吧。”
玉瑶也点了点头,二人遂又复坐回到亭子的石凳上。云姨视线飘忽的望向远方,将一切始末娓娓道来:
“我爹和我娘,原本都只是在另一家歌舞坊中做事,我爹是乐师,我娘是舞娘,他们在那里相识相恋后,赚了一点积蓄,便出来自立门户,开了一家歌舞坊,就是你所提到的,国色居。”
“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就是所有温暖的所在。从小,我便受了我娘的影响,对舞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节。加上我爹的身份,因此我的生活里,一直不缺乏这样的情节。”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我就到了及笄之年。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见了那个,我注定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男子。他就是你之前见过的柳大人。”
说到了这里,云姨扭过头去望向玉瑶,玉瑶也点了点头,道:“我知道,那个绣着云扬天下的荷包,还有那支镯子,我都记得。”
“嗯。”云姨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一天本是同平日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我在台上舞蹈,台下宾客观赏。可特别的地方却是,那天的宾客席中,有进京谋取官位的他。”
“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是缘分,在台上的我,一眼就发现了他。他一身素白的衣衫,长发也用素白的绢带束起,眉如刀锋,目如朗星,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一时间看得呆了,该要转身时,却忘记了转身。真的很狼狈,可是我却发觉,他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是深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火辣辣的一片,于是我知道,我陷进去了。”
“从此之后,我们常常结伴游玩。采莲湖中,泛舟江上,他吟诗我作画,他抚琴我舞蹈,在月色下辨认星辰……那段日子,真的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从没想过,我的生命中,能够出现这样的一个人,带给我如此多的刻骨铭心。”说着,云姨也不由的仰头看着天空,仿似所有的回忆都历历在目。玉瑶在一旁看着她甜蜜陶醉的样子,也不禁沉沦,这样散发着光芒的女子,真真是美不胜收。
“后来,他忙着为仕途奔走,却许我诺言,若是一朝为官,定用八人大轿抬我进门。在等他及第的日子里,我缝制了那个绣着云扬天下的荷包,想着等他及第后,就送给他。果然,他成为了御史大人,领着我到了他的府邸之中,送我那枚刻着‘云扬天下’的镯子,许下了那句‘云扬天下,此心不移’的诺言。”
“在那一夜,我与他……”说到这里,云姨的脸也变得通红,娇羞的样子,宛如一位初为人妻的小媳妇。一会儿后,她正了正神,继续说道:“他对我许下诺言,不久后,他就会抬着聘礼来向爹娘提亲,让我在国色居等他。”
“可是我日日盼,夜夜等,却等来了他即将成婚的消息,可新娘,却不是我。”
“我于是慌了,拿着那枚镯子去他的府邸寻他。可我却见不到他,因为在门口,就被他的爹娘拦住了。他们告诉我,以他们儿子的身份,只有身份显赫的官家小姐才配得上,而我的出身卑微,难登大雅之堂,即使嫁进他的家中做妾,也没有资格。”玉瑶留意到,云姨的眼眶,有湿润的痕迹。
“他的婚礼,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津津乐道。御史大人柳名扬,取了丁员外家的三小姐丁湘婷,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佳偶天成,天作之合……所有能够想到的词汇,都被安在了他们的身上。”
“我本想着等他的解释,却一直都无法等到,在他们成婚的那天,我终于明白一切都该放下,却在同一天,我发现,自己怀了他的骨肉。”
云姨的脸颊,有泪珠悄然滑落。玉瑶取下了身上挂着的绢帕递给她,云姨感激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默默的擦起了眼泪。玉瑶望着云姨难过的样子,轻声问道:“那孩子……是星儿,对么?”
云姨神情一愣,随即望向玉瑶,点了点头,表示肯定。玉瑶心内的疑惑得到确认,也不多话,只安静的听云姨继续往下说着。
“纸包不住火,事情很快就让爹娘知道了。他们逼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无奈之下我只好告诉了他们。但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是怀了孕,怎么说都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爹娘只好将我安置在国色居之后的小房子里,让我在那里静心养胎。”
“听爹娘说,之后他来舞坊寻过我,结果爹就将他引来同我见了一面。我才知道他的婚事全是他的爹娘安排的,而婚前的日子里,各种事情忙做一团,他几次想来国色居寻我解释清楚这一切,都被他的爹娘拦住了,并且以死相要挟。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娶了那个丁小姐。”
“原本,他想着给我一个名分。可是那个丁小姐,一直都不答应。他害怕我嫁进去会受委屈,只好让我先安心养胎,他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可女儿没出生多久,就有一群人来到舞坊,毁了一切,只为了要致我们母女俩于死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女儿有事,便让爹娘带着她去寻名扬,而我自己引开他们。可我却被他们逼到悬崖边,无奈之下只好跳了下去。”
玉瑶听到这里,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用手捂住自己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一脸的惊恐表情。
“幸运的是,我掉下去的悬崖下,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我晕死在水中,被路过的农夫所救,带回家中救活。幸存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了爹娘,才知道女儿已被名扬带走了,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就这样,我同爹娘一同隐姓埋名,生活在离京城不远的小村落里。直到后来,爹娘都过世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心知我无法这样躲避一辈子,于是复又回到了京城,重操旧业,开了水云阁。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云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对不起……”玉瑶的眼里也满是愧疚。这样一段夹杂着血泪的故事,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默默的背负于身,孤独的走过这些艰难的日子。而现在,她又是用怎样的心情,才能用如此镇定的语气,将这一切讲述出来?
云姨却是笑了,虽然脸上挂着的泪珠未干。她伸手覆上了玉瑶的双手,道:“其实这些事情,埋在我的心里已经很久了。难得有个人,能这样好好的听我说一说。我的心里,已经舒坦多了,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你快别这样说。现在我已经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为何当初柳大人捡到了你的镯子,来阁子里对我说的话竟然是‘只要知道你还好端端的活着,就足够了’。”
云姨没有说话,只是宽慰的笑笑。
“只是,我仍是有个疑问,当初发生了的那件事,你可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
“曾经,我也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其实与其说是想不通,不如说是不敢想。我心中一直都很害怕,真相会让我无法承受。”
“那后来你同柳大人的谈话,有让你弄清楚这件事情么?”
“他也不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何人所为。可是当他知道我出了事情,就赶了过来,可是一切已经晚了。后来他为了这件事情,开罪了柳夫人,却弄得柳夫人一气之下切腹自杀了。”
“这么严重?”
“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难以收拾。只是后来爹娘告诉我,他们去柳府时,并未见到名扬,只好托可靠的人将孩子交给了名扬,便四处寻我去了。”
“原来如此。”玉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忽然,云姨扭转了头,对着玉瑶问道:“瑶儿,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了。那个朋友,就是承欢,对吧?”
玉瑶脸一红,不禁低下了头,道:“是……”
“我果然猜的没错。”云姨却是笑了,擦干了眼泪,挑了挑眉望着玉瑶、
玉瑶却是诧异的抬头:“你怎么会知道?”
云姨解释道:“一来,你对此事如此上心,这个人只会是太子殿下,星儿,兰儿,承欢和阿青其中之一。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二来,从我第一眼见到承欢这个孩子,我就觉得很是眼熟,现在细细想起,他应该就是沈劲松的儿子。我猜的没错吧?”
玉瑶表示佩服,点了点头。
“瑶儿,这件事情虽然想起仍是让我心痛,但已经不是心结了。归根结底,这一切还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的表现得到李夫人的赏识,我们便不会进宫,若非进宫,我断不会重遇名扬,明白这些让我痛的事情与他没有一点关联。而我现在,定也仍是顶着心结,压抑的过活。瑶儿,你是我的恩人。”云姨说着这些,眼里复又是泪光点点。
“云姨,快别这么说,我能进宫,也是因为进了你的舞坊呀。所以要谢呀,还是谢谢你自己吧。”
“瑶儿……”
“云姨……”
后花园,小亭中,感慨万千的二人,不自觉的抱在了一起,空气里,也涌动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