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宣城一身锦纹黑袍,迎着雪花漫天而立。他抬手拾起雪花,垂眸看着它融化无踪。他并不喜欢雪,但却总会在下雪天里独自一人悄悄出去走走。
玉筠城的夜很静,伴着清冷的雪花落下,总会让任宣城恍惚觉得自己还在黔州。那时的日子,还真是让人难忘。
坤宇国,黔州
苍风劲劲,缱绻着片片雪花,从冷白的空中吹过,直直落进她火红色的眸中。
邵与煌衣袖翻动,几片火羽飞射而出,提着剑冲向她们二人的刺客都尽数倒在地上。白的雪,被染上了鲜红的血色。她收回目光,瞥向站在身后的任宣城。
突发的这一幕是让任宣城有些始料未及,但也还好。他笑了笑,冲着邵与煌挑了下眉,然后将手中攥紧的石头扔到了地上。
他们母子被流放到这苦寒之地,本就困难重重,举步维艰,今又遇上刺客灭口,幸得母亲重获修为,才避免了自己与之搏命。
但今日情形,恐怕还只是一个开始。
“母亲,既然你一身修为已尽数恢复,那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吧。”
邵与煌轻笑一声,扫了眼地上横陈的尸体,拍了拍任宣城的肩膀,“当然,那些牛鬼蛇神们正等着我们呢。”
看着母亲的样子,任宣城的眼中眸光转动。
地邻边境,风沙也格外得大。邵与煌抬手掀起一道旋风,吹散了面前的飞沙,二人继续向前走着。悬在高空的太阳将二人的影子不断拉长,炽热的风也多了几丝凉意,目之所及处不再荒凉,绿荫片片渐入眼帘。
重重树影中,一家小客栈独立在那里,格外显眼。
任宣城看见后明显有些兴奋,抿抿嘴唇,拉起邵与煌的手就跑了过去。小二瞥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计量。但他还是笑着迎上前去,“两位客官,是想打尖,还是住店啊?”
任宣城先跑了进去,在靠窗边的位子上坐下来。“不急,我们走路有些累了,先上两碗面吧。”
“好嘞,那您二位稍等,面马上来。”
任宣城坐在凳子上,四处瞧着其他吃饭唠嗑的人,效仿着他们的姿势端起水碗,一口闷了下去。
只是可惜,豪迈倒并未见半分,呛着却是看得很清楚。她赶紧拍拍他的后背,笑他学了个四不像。“真是,你好好的出什么洋相,呛到了吧。”
任宣城毫不在意地抬手擦了擦嘴,看向邵与煌。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还有人会想做杀手?便如今日我们没事,他们却死了,何其的荒唐。”
她端起水碗微抿一口,眼睛眯了眯,“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见利而动,为人鹰犬,见不得半分光。可能某日死了,便也就曝尸荒野,连卷席子都不配有。”
她转头看向窗外,“看这外面,风轻轻刮着,花也都开了,多好。你能顺其自然,活得快乐,我便无求其他了。”
话音刚落,小二已端着面缓缓走过来。邵与煌瞥了一眼,脸上笑意全无。那人低着身子把面端到桌子上,临走时,还特意抬头看向她。邵与煌一掌拍出,直接燎着了他的衣服。可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中,人却没了踪迹。
“命奄归冥界,黄泉使相引。幡灵渡失魂,碧落令遣归。黄泉落已在此恭候几位多时。”
“不好,宣儿快走。”
她拉着任宣城刚要走,一个灰色阵法就在脚下浮现而出。邵与煌面色渐渐发白,身子晃悠了两下,跌坐回凳子上。他忙跑过去,担心地看着异样的母亲,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着邵与煌误中咒术,灰袍女子满是自得,摆出了一副奚落人的样子,走到邵与煌跟前。任宣城警惕地看着她,拿起一旁的凳子就扔了过去。
灰袍单手将其接住,黑影缭缭,只余下一地残迹。
透过火光,任宣城依稀可见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但他不会退,今日如何,都当尽力一拼。
“邵与煌,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轻易便中了我的咒术,”女子都未抬袖遮掩一下,便就放肆地大笑起来。虽然笑声显得轻佻张扬,但眼中却满是狠色。“此咒缚灵,你现在怕已发不出半分力了吧。那,就只能去死啦,哈哈哈......”
她身后一人突然开口,“是啊,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抬手轻擦过旁边人的衣袖,那人瞬间化作灰末。男子用手掸掉袍子上的灰尘,眼中略含挑衅地看向灰袍。
她明显有些慌张,抬手拍出一掌。还未触及那人的衣角,便已消失无踪。他嘴角微扬,衣袍翻飞在空,身影迅移至前。“嘭”的一声,灰袍被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邵与煌和任宣城同时惊讶地看过去,见到那人后,邵与煌眸中一晃,多了份喜色。
“母亲,你认识他?”
“天下第一大宗,仙名宗的首席长老、木瞿之主,余毒愁,余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
余毒愁闻言一笑,“当初你被陷害流放,我未在玉筠城,无法援手;今你终于脱难免罚,本座自然要前来告罪,亲迎你回去。”
他横眼一望废墟处,“叙话先不急,本座先来料理了这些小鬼。”灰袍刚爬出来,又被一掌击中。余毒愁抓住她的衣领,将其甩飞出去。
一旁的任宣城,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暗地里悄悄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灰袍凭空旋身,勉强跌落在地上。旗幡自袖中飞出,飘浮在半空中,鬼影慢慢溢出,森森阎然。“幡魂杳冥踪”,魂影遥遥,将几人团团围住。
灰袍满面得意,看向余毒愁,目露嘲讽。
“怎么,你这算是布置好了?”余毒愁毫不理她,挥袖间,鬼影被腐蚀一尽。灰袍愣了愣神,待她反应过来时,旗幡也已被腐蚀得所剩无几。
“怎么样,蠢货,我的毒可还受用?”
任宣城拽了拽邵与煌的衣角,“母亲,看着战况,那女杀手很明显打不过帅叔叔,我们要不先离开,省的拖他后腿。”
“宣儿放心,她没那机会。”
灰袍转身看向身后,见手下几人也都倒在地上。身上青斑外露,明显已中了剧毒。再看向他时,眼中的惧意已然有些藏不住了。
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眼神恍惚间,倒了下去。
余毒愁一脚跺碎阵法,任宣城见状扶着邵与煌赶紧走出客栈。
屋外一人悄然立于树上,冷眼旁观着。见黄泉落这么快就被余毒愁灭了,眼中难抑轻蔑之色。她手指微抬,几缕灰影随指缝溢出,顺着不时挂过的微风,慢慢飘入客栈中。
余毒愁拍了拍身上的灰,刚想出去,身后的废墟处竟发出了响动。
他随意回头看去,竟见灰袍正站在那里,浑身黑气四溢,与之前气势大变。还未及多思,数道影爪便冲出地面,直刺向他。
衣袂挥动间,深绿色的瘴毒将一切都腐蚀殆尽。看着面前那人死缠不放的架势,余毒愁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看向窗外,但也并没看见她们母子二人的身影,想必她们也跑得足够远了吧。
在他凝望的那个方向,风刮得正紧,任宣城二人快步向前走着。“母亲,你刚中咒,没事吧?”
“离开阵法后,稍有缓解了。你放心吧,这点路程还累不到我……”
话还未说完,任宣城双眸突然一凛。他猛地伸手推了一把,邵与煌身子微晃,足足退了几步才停下。等她再抬头时,飘落的几片花瓣已将地面划出了深深的沟痕。
“小子,你倒是手够快。我本还想直接取了你们二人性命,也省些事。如今,只能再劳累下了。说来,你们二人现在与废人无异,靠跑又能跑到哪里,不如,快些送了命,让我也能歇歇。”莞颜从树上飞下,手中桃扇寒光闪闪。
任宣城张开双臂,挡在最前面。任凭邵与煌怎么拽他,都不肯动一步。
看见他发抖的双腿,莞颜抬扇遮面,笑出声来。“小子,我看你那坚决样子,还以为你不怕死呢。没想到,腿竟也抖成这样。既然怕,那还装什么,快快死了,让我也能少累些。”
任宣城未理她嘲讽的话,双眼紧盯着扇刃,样子坚决,不肯退让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