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打开世界地图的时候,或者只是闭着眼睛想一下,就会知道,海洋之大,远比那些广袤的土地大得多。
如果把我们生存的地球放在一个足够远的地方去看,一球更像是一颗有着黄绿色花纹的水晶球,那些陆地和陆地上的森林,只不过是这只球体上的花纹罢了。用“浩瀚无垠” 来形容大洋,再恰当不过了。
我们现在就航行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上——爪哇海。
田王站在船头,背着手,嘴里念念有词。我偷偷去他背后,听他说的是,“黑水浩浩与海连,白沙茫茫四无边。”
“怎么,王,你做诗呢?”
“哪里是做诗,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田纵,你说,我们此去,哪里是目的地呢?”
“您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目的地呀。”田王的话让我有些紧张,一直以来他不曾说过类似的话,每次看到他,都是神采奕奕,用目光向我们传达着他的自信,今天是怎么了。
我站在船头,想起了在墨岛上最初的日子,那时候,我身靠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那片滚滚而来的潮水,沐浴着徐徐吹来的海风,看着大海掀起的雪白色的当月花落潮的时候,海水退动漫,露出一带长长的沙滩,是边有数不清的跳动的滩涂鱼、爬来爬去的招潮蟹,嵌在沙滩上冒着泡的黄泥海螺,以为这就是我今后的日子,我要在这里直到死去。
最大的理想就是能每天看到画,能看看那令我着迷的腰身,听听她的声音。甚至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想过,会夜夜与她躺在一起,更不用说她还要给我生孩子了。
可是现在呢?我们离开墨岛不知一万几千里,脚下船板传递着海涛的鼓动,我早已适应了海的脾气,也适应了有什么事去求教田王,可是,现在他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不敢继续往下想,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而我们还前后无着,往哪里看都是海水,茫茫一片,单调得多像我现在的心情。
苏将军仿佛没有受到环境的影响,他在我们龟船的后边大声地叫着,“田纵,船长怎么当的,难道想让田王亲自指挥么?”
我问道,“怎么了?”
“看你们慢得,真成了乌龟船了,看看向阳号和凌波号,再不赶上去,天黑透了,别走失了找不到。”
我往前一看,前边责任的航速很快,新船,无忧无虑的,有使不完的劲,已经离着我们有一段距离。我忙给动力舱下令,“别睡着了,加把劲!”他们应了一声,四条巨大的船桨立刻有力地划动起来。我们上哪去呢?
到我的舱房里的时候,画她们已经睡下了,姜婉清和小月相拥着,脸上露着一丝笑意,不知道做什么好梦。
我合衣躺下,紧靠着画,我以为她早睡了呢,不想她动了动,抓住了我的手。
“还没睡啊?”
“嗯,我在想,下一步,你会把我们母子、姐妹带到哪里去。”原来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这个么,王早就与我商量妥了,我们去一个你没有去过的地方。”
本来,我想把自己的担忧与她说说,但是这样看来,还是别说了,先享受一下这个平静的夜航之夜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是狂风骇浪。
半晌,画并没有吱声,好像已经睡着了,我却毫无睡意,天黑前,我从田王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让我担心的东西,准确说是一种情绪,我想,这可能是黄岩与他说了离开墨岛时的情形引起的。
现在我们在爪哇海里。
刘邦在老家高唱大风歌,而我们站在大风里,四处无依,连个岸都看不到。现在四顾茫茫,连个天色都看不到。
想到这里,我悄悄地抬起手来,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剧烈的疼痛让自己无声地一咧嘴,我知道不能有这样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恰恰是田王最不想看到的,黄岩的话无形中好像让王欠了我们谁似的,欠什么呢?欠每人一个万户候?我撇撇嘴。
眼睛有些干吧,有些沉重,我合上了眼睛,船上只有动力舱中传过来的轻微的吱呀声,那是两人踩动飞轮时,木轮与轴掠夺、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恍惚中,感觉有一只绵软的小用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抬了起来,我没有说话,随着它,放在了画的肚皮之上,情不自禁地来回摩挲起来。
画平滑的肚子,微微有些隆起,我有多久没有与她亲近了?三个月?我记得那次是在万鸦老的木阁楼里,她们一到五天过后就抢着抓阄。
原来她还没有睡,我悄悄地爬起来,去寻画的嘴唇,却被她低声推下,她在黑暗中对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压坏了儿子,他外公要发疯呢!”
于是我改为把耳朵伏在她的肚皮上,去仔细地听,好像听到了他在喃喃细语。
我儿子要生出来,恐怕他的平衡感,该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每天就这么在海上逛荡,能不好吗?
“告诉你,我们要向哪里去。”我忽然对她说。
“哪里?”
我指指她心脏的位置,“这里。”怎么,你要开着船爬山呀?”她悄声对我说着,脸上一片羞红之色。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身上。
“嗯,这世界大得出奇,不是你我能想像得到的,这些地方,我也没有来过,但是我们一直在走,跟着我们的田王。只要你不厌烦,我就会一直带着你们走下去。”
“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厌倦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我这样说着,忽然从背后又伸过一只手来,是齐雪。
她低声说道,“你们两个说起个没完,害得我觉也睡不好。说什么呢?”
说着,她也抓着我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里也微微起伏着一座小小的山包。
“说吧,你的打算是什么?”我问她。
“你指的是?”
“你已经有了个干儿,而且还十分的有出息,现在已经是什么什么的一个国王了,和他的外公一个级别……所以,我的意思,你就不要生儿子了,我还缺个女儿,你就生一个女儿吧。”
“好啊,就听你的,生个女儿,将来就像画那么漂亮。”
“哼,姐,你在偷偷地占我的便宜!”画撅着嘴说。
“看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这是在占你的便宜吗?生女儿当然要像你了!不然,像六角、像小月、像姜婉清,都够意思,只是千万别像我。”
那几个人原来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听到这里突然一个个都爬起来。
小月道,“生个女儿倒不像妈,非要像她姨娘,是什么道理!”
几个人从包袱里拿出蛇丹,平时睡前都是放在顶上,用包袱皮一包,就算是熄灯。
舱内顿时一片明亮,几位老婆刚刚睡了一觉,个个面若桃花,让人看个不够。
我转转眼珠,突然向六角扑去,“我看你们是急得受不了了,干脆,今晚我也没什么事,正好做做农夫。”
“哥哥,什么意思,别压到了画姐姐。”姜婉清吓得说。
“我是看现在天时不错,风浪也小,干脆就劳动一回,给你六角姐姐的地也顺便种上,到时你们姐三个也有个伴,不是更好?”想想,又说,“别说,今晚还就适合干这个,要是碰上大风大浪的天,恐怕,我连对个眼都很困难,来吧。”
说着,就将六角往怀里拉。“到时候,先剩下你和小月,一齐侍候月子。”
六角大声地笑了起来,做势往后躲,我说,“害什么羞,又不是头一回。”
“小点声啊,田纵,你们干好事,害得我们的军士都没心思划船了!”
听声音却是苏将军,按行船的序列,他应该是始终在我们的身后,做断后的,怎么这次离我们这么近,我们夜里的说话,竟然让他偷偷地跟在后边听了个正着。
她们几个一捂嘴,姜婉清忙一把拿过闪耀着光芒的蛇丹,用布包盖住,舱内顿时一黑。
这时舱外啊人将军又道,“老汉也就是无意中听到的,绝不会偷看,还是把灯点上吧,不然看不到田纵的眼。”
“都是你,说话也不提防。”
六角、姜婉清和小月气极败坏地来捶我。我方才的郁闷之气这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这些人,亲如兄弟,说话不界心,虽然苏将军的话有些过份,但是几位老婆位也只是做做样子生气,其实,不知道内心里有多高兴呢。
我从舱中爬出来,站到龟甲板上,对苏将军道,“看这黑漆漆的天色,不如我们就不要再走了,留下来睡个好觉,就怕乘夜乱走,会迷了路呢。”
他同意,冲着前方一顿口哨,前边三艘大船离得不远,立刻围笼过来,我们用船上的缆绳把每条船揽在一起,然后,各船上只留了几个人睁着眼睛打更,其他人安心休息。
这一顿的说笑,却让我的心中有一盏灯亮了起来,天行健,群子当自强不息,这是易经中教给我的,这一刻,我更加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计划好的,风调雨顺,我做农夫,六角就是那块地。
天明后,我再找田王,把我的快乐传染给他,什么狗屁万户候,哪有做个快乐的农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