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人侮辱蹂躏的女子能嫁入富庶人家已是难得,加上丈夫百般迁就溺爱,情景远胜常人,更何况,当她发现自己身怀六甲却是孽种时,那人竟然还护着她,甘愿为人养子。
那一瞬,他的好如流云闪过。
初遇的温和目光情真意切;破月阁前,他红着脸想要带她逃离是非之乡;落难,心灰意冷,是他红着眼睛紧紧拥抱,许她后半生平稳安然;如今,不计世人碎语娶了她还要为她肩负一切。
“程萧白,你是傻子么……”语未毕,已泣不成声。
“你身子弱,打胎定会伤了元气。”程萧白尽量保持着语调平稳,然而谁都听得出其中忍耐酸涩。
孽缘,又一场孽缘,程显功仰头深叹。当年萧将军与夫人阮晴烟相遇相爱便是孽缘,最终落得忠良被谤满门抄斩,一双子女散落天涯。而今萧家唯一子嗣却要为了个女人养育别人的孩子,萧家当真要无后了吗?
理是无奈,偏偏情字萦头,程显功不忍心看唯一的、非他所生的儿子再受伤害,纵是不满也只能咽下,毕竟这一切祸事中无论云衣容还是程萧白都是受害者。
“随你吧,这事我不想再管。”瞬间苍老的身影黯然离去。
程萧白知道,自己又让爹失望了,可会让云衣容伤心的事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孩子的娘,就算他血脉与我无关,只要你希望,我都会抚养他成人,尽心尽力,如同己出。”
怀中温暖如沐春风,云衣容的心却冰至冻结。
上天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如若早发现一日,事情便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早上,他还满面幸福地喝下她亲手熬的粥,此时,却忍着心痛强装坚强安慰无力的她。
“萧白,为什么你要遇上我?对不起……”
纯粹善良的无尘公子不明白他深爱的人为什么要道歉,他只想在坎坷波折的人生中予她温暖,牵扯一世安好为她撑起宁静天地。
温柔至此,爱她如斯,他应该平平安安幸幸福福活下去才对,不管有没有自己,有没有云衣容其人。如果可能,真希望她不曾遇见韦墨焰与红弦,此生第一眼便与程萧白相爱相许,一生情痴,不眷他人。
然而一切都晚了,后悔已然不及。
那碗粥里,是她亲手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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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传出喜讯后七日,小公子程萧白重病不起,奄奄一息。
程显功召集江南所有名医诊治,几番折腾无果而终,眼见明朗直率的少年眼窝深陷,一点点虚弱下去,身为父亲却只能在旁看着无能为力。
纵是千万不情愿,程老爷还是通知了城外十几里朱阁内的淡漠女子,毕竟程萧白尚存于世的血亲就只有她了。
夏倾鸾闻讯赶到程府时弟弟只剩一口气支撑着,苍白脸色惹人心碎。
病情来的迅速突然,大夫都说查不出病症,更像是中毒,看不见任何伤口也无特异脉相,只见结实的人日渐委顿下去。
“萧白,你最近可曾接触过什么外人或者奇怪的东西?”握着弟弟冰冷的手,夏倾鸾的心也跟着冰冷,她害怕,怕唯一的亲人是因为她的存在而遭受连累,若是如此,她有何脸面去见黄泉之下的爹娘?
程萧白摇头,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撑出笑容,对急切的询问并不回答,只是用力回握姐姐的手:“姐,你帮我……照顾云姑娘……”
他心里澄明,自己大概熬不过此劫。
“别胡说,寻遍天下,我也会为你找来解药。”
夏倾鸾不善流露感情,便是面对形容枯槁的弟弟依旧无法表现浓重悲伤之色,一旁静立的息少渊不禁黯然。
对于程萧白突然病倒且极像是中毒的表现,息少渊虽不知内情却也大致有数,平素风流喜结交的挚友绝不会与人结下此般深仇大恨,恐怕,是冲着红弦去的。
“红弦姑娘,借一步说话。”
依依不舍离开房内,夏倾鸾紧随息少渊来到门外。
“息公子可有救萧白之法?”
“红弦姑娘稍安勿躁。”急迫之情息少渊看在眼中却无能为力,于毒药方面他完全不懂,更别提解救之法,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而且必然有解毒妙方,只是这人非一般人所能求得。息少渊回首望了眼屋内,确定里面的人听不见才低低开口:“你我都不知萧白所中何毒,眼下只能求助一人,但这金口,唯独红弦姑娘你才开得。”
是谁,并不难猜。
“万俟皓月。”薄唇轻吐,面色怅然。
毒王的唯一弟子,精通天下之毒物,制毒解毒施毒皆为江湖第一,世上也只有毒王与夜昙公子万俟皓月能救程萧白于危亡。
久居谷中不问世事的万俟皓月鲜与人交往,生性冷僻喜静,这些年多有人前往毒王谷求毒求解毒,却极少有人如愿而归。对尘世之外的师徒二人而言,那些江湖中飘摇的性命救与不救都是等同的,救了也是死,不救亦是死,没必要去救,也没理由去救。
但如果是红弦开口,万俟皓月当无拒绝之理。
从程萧白口中息少渊多少知悉一些那二人的关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提出这条建议,如今程萧白命在旦夕,只能抓紧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下毒的人不容易查,但其目的应可推测。如不出意外,这几日定会有人找上门与红弦姑娘谈些条件,且这条件不会轻易完成。”息少渊淡淡启口,“以防万一,能早日请得万俟公子相助,萧白的危险便减少一分,此事红弦姑娘心里当有个分寸。”
夏倾鸾没有回答。
她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是与万俟皓月接触势必会触怒韦墨焰,前几日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格外清晰。
便是不要盟主之位,我也不会再让你去见他。
忌讳如此之深,他又怎会同意她去向万俟皓月求助?带着这层顾虑,夏倾鸾没有立刻答应息少渊的建议,抱着一丝侥幸,她多希望下毒之人的目标是她,而且会提出她能完成的条件以换弟弟一命,哪怕是要用她的性命作为交换。
“情况如何?”刚踏进阁门,清冷声音直问过来。
夏倾鸾匆匆赶往兰陵城时他便猜到可能是程萧白有事,否则她不会如此仓促紧张,派少丞暗中打探才知程家公子已经卧病数日之久,眼见是不行了。他不在乎程萧白是生是死,担心的,不过是她是否会受其影响而已。
“有人下毒。”细眉微蹙,夏倾鸾的语音有些低沉。
她与息少渊分析的结果在韦墨焰脑中不过是转瞬的推测,片刻沉吟后,问题便直奔中心:“可有人以此要挟你什么?”
默然摇头。她倒是希望被要挟,至少能知道如何换回解药。
“我想离开几日,”见他并未追问,夏倾鸾迟疑片刻后淡淡道,“去见万俟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