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云涛,多少史书不曾记载的光芒昙花一现,或是沉于波澜怒涛水下,或是掩埋漫天黄沙地底,千百年后再无人谈起。
精绝古国便是这样的存在,后来者只能从残存的传说中去拼凑它过往的光辉神秘,而现实,早已经将它忘记。
千年过去,如今有人站在面前认真而平淡地告诉她,自己是精绝人的后代,这般变化始料未及,也难以为人接受。可不知道为什么,夏倾鸾竟全然相信了,心底总有莫名感觉想要相信眼前藏着无数谜题的男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于别人可能会当做荒唐笑谈,但你应该是相信的,伊图的预言从未出过错误,而我所见星轨也确实带着你来到了这里。”第一次与弥夜相见却没有半点疏离感,如此接近的距离换做其他人,夏倾鸾早已挥弦而出毙其性命。
或许是因着与师父酷似的那种感觉吧,毕竟从幼稚到成熟的岁月里,都是师父陪她度过的。
正当夏倾鸾侧耳倾听等待更详细的解答时,弥夜却打住话头站到石墙之前,在看起来并无标识的某处一按,狭长巨石向上提起足有两人高,露出长长甬道。
“昏睡一整日你也该饿了,先去用些食水,总是风餐露宿对身体不好。”
那语气是不容反驳的,虽不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总像将她当做不懂事理的孩子一般看待。看起来弥夜不是个性急之人,要从他口中得出答案也只能依其心愿,既然是精绝后人,定然会知道异梦石所在了。
沉默地跟在身后,转过迷宫似的几段甬路,石门再开启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比之前更大的一间石室。
“我去弄些饭菜,若是渴了那边有水,累了便在这桌上稍作休息。”简单嘱咐后,弥夜又消失在门外。
带着疑惑细细搜索一番,然而以她阅历依旧没有找到类似机关指示的标志,想来是因弥夜在此生活多年将所有了然于心所以才不需要标志吧。师父呢,是不是去往中州前也在这里生活?为什么面上看去与她年岁不相上下,而弥夜却知道师父所经历的事情?
太多谜题需要那人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她只能静静等待。
但愿,还有足够时间。
许是石室过于严密的关系,夏倾鸾有些气闷,脑中也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沾着清水拍了拍额头仍是不见起色,索性坐下来伏在石桌上闭目养神。她并不知道这里距离炎热的地面有数丈距离,空气流通极差,疲惫困顿之感来自两种环境强烈反差,不过是一时水土不服罢了。
谁道一闭上眼竟又睡了过去。
托着食盘进来时,弥夜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把石桌上安静睡去的女子吵醒。
江湖中人连睡着也不得安心,多少人枕下藏刀怀中抱剑,稍有响动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猝醒,一辈子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提防警惕中无一夜安眠。她算是好的吧,至少伊图在时她可以毫无顾虑地睡着,偶尔发出半声呓语,稚嫩的脸颊甚是可爱。
无意中把他当成伊图了么?靠近身边,她却没有丝毫警觉。
浅淡笑容绽露,放下食盘坐到夏倾鸾身侧,从不劳作因而秀美纤长的手指轻柔卷起垂在她耳边的一缕发丝,不知道多少梦中此情此景如同梦幻。
当年初见,画舫帘幕无重数,蒙蒙倩影投映,一曲江南小调儿惹得湖面鸦雀无声,远来人痴心尽负。伊图,便是在那一瞬沦落迷蒙,从此恋上绝色倾城之姿为其舍了宿命。
还记得她儿时胆小,总想起凄厉哀嚎火光冲天,看见人都当做欺打她的猪猡官兵,明亮眼中带着惊恐、畏惧,常在夜里尖叫惊醒,幼稚却已为惊人姿色的小脸儿苍白冰凉,却坚持着对谁的承诺忍着泪不肯流下,倔强得让人心疼。
这样两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女子,阮晴烟,萧倾鸾,她们与精绝与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无关,却与伊图和他的一生有关,那是早窥见了天机而飞蛾扑火一般的自绝。
然而他们,都是心甘情愿。
犹豫许久,薄而色淡的双唇落在了指尖青丝而非沉睡容颜之上,他担心那会惊醒她、吓到她,纵是现在的丫头看似冷硬强大,心里终是比不得阮晴烟那般坚强。来日方长,那颗过于明亮的星辰已渐渐改变命轨离她远去,剩下的时间由他来陪伴,岂不是更好?
“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到你。”
不管世间纷争如何可怖,在远离硝烟万里之外的地下,他便是这里的主宰。唯有他可护她不见烽烟不需挣扎,渐渐黯淡近乎无光的命星会在他的强扭之下再次亮起——逆天改命对凡人来说是痴人说梦,对他来说,那是上天赋予精绝祭司至高无上的能力。
伊图的失败一定是因为他做错了,而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绝不走出大漠半步。
留下的遗憾就由他来完成好了,伊图的,也是历代坐看天地苍茫、人世凋敝,为哪眼红颜憔悴枯萎黯然神伤的历代精绝祭祀。
来了,便不会再放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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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与朝野的动荡混乱仍在持续,靖润二十二年成为靖国史书上极为灰暗的一年,多少人在征战中马革裹尸,又有多少人连尸首都再寻不到,随意丢弃在荒野中草莽里任野狗啃噬、虫吃鼠咬,森森白骨化为隔年春泥养料,育起一株株红艳胜血的哀绝之花。
彼时,名噪天下的姑苏相公主动投入破月阁麾下,接替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沈禹卿成为天市堂副堂主,从不肯于人前展露真颜的神秘组织这一代主人甘为下属,时常在七重朱阁中立于冷漠身影旁侧,细细说着又有哪些他关心的消息。
“红弦堂主的马被发现弃于洛阳城外,那样力竭的奔跑,看来确是心急如焚要去做什么。”
“毒王谷并无异动,夜昙公子早就封了通往谷内的所有道路,除了息赢风曾去过一次外再无人往来。”
“长安以北的的小镇发现几具尸骸,属下派人探查过,当是死于赤情之下。这样看的话,红弦堂主似乎是一路往北去了。”
任是何种消息入耳,执盏迎风淡看山峦静水的男子都不再激动过,仿佛心已死去,只是在有人偶尔叫出红弦二字时才些微动容,仍是那般清冷绝俗,气吞山河,愈发如命定的王者一般俯看睥睨,风华无双。
而他究竟想要什么,想开始或完结什么,世间并无人知晓。
不过几次领命离去时,姑苏相公依稀是听到他低低开口,干涩地唤着那女子的名字,倾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