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乎万俟皓月说结局尚未可知,的确,无论两人中谁做这蛊母,夏倾鸾醒来后都定然无法接受。
“就没有其他方法或是可替代之人?”韦墨焰凝眉低问。
淡淡长叹来自清瘦俊颜,流云素袖拂过桌面,干净不染片尘。
“若有,我何必寻这令她伤心的方法。可替代之人着实难找,毕竟种蛊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如不不是抱着宁为她承天谴浸巨毒之决心,谁能坚持到最后?况且……”稍有停顿,而后一句话将所有希望打灭,“那些蛊虫是要入梦境的,陌生人闯入只会让她更加害怕。”
人于梦中最为真实,所行所为都是心底最真实想法,便是外表如何冷漠绝情,夏倾鸾心中一直有着无法抹去的黑暗记忆与无人可以驱散的怯懦,如她儿时被救回毒王谷之后所展现的脆弱一般。本就阴森可怖满是最不想看到的噩梦幻境中,突兀出现的陌生人不但不能救她,反而会让她更加惊惧,也许会逃入梦魇深处再回不来也说不定。
万俟皓月并不怀疑破月阁众部的实力,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要比自己内力深厚可靠,然而,能让她相信,又能为她忍住生不如死痛苦的,除了他和韦墨焰之外还能有谁?
与对面冰冷男子所想一样,他们都是不相信其他人的。
一个是许诺今生不离不弃之人,一个是所有回忆中唯一光明的存在,少了谁,她都会失去心底重要的部分。
“也许,我可以试试。”
君子温如玉,笑朗星目,不管何时总少不了那一身雍容自若,总教人厌不起来。
“你?”韦墨焰微微有些意外。
“我与红弦姑娘虽算不上熟稔却也有过数面之缘,加上萧白的关系,她应该是可以相信于我的。”息少渊据理力争,“论内力,息某及不上韦阁主却也不落人后,论毅力,我自有坚持到底的理由。”
“你是想要以此为条件换息赢风一条生路?”
星眉剑目含锋而内敛,声若金石:“正是。”
息少渊的功夫得自重华门,十余年潜心苦练加之天资出色才有今日玉龙公子之名,青出于蓝而名更甚之,说起内力自然不在话下。可他愿意忍受绝命不死之痛苦的理由未免有些难以令人接受,名动四方的少侠,皇帝倚重的能臣,其前途无量绝无人怀疑,何必为从不在意于他的奸佞生父断了余生呢?
孝义如斯,竟有些痴了。
“家父如今身败名裂,想来在韦阁主手下也定是吃了不少苦,如果韦阁主怕他再掀风浪大可废武功断经脉,息某只求家父能得一生路。为人子者,总不能眼见其生不如死却无动于衷。”这番话说得恳切,毫不掩饰将他甘愿舍身的理由坦白相诉,然而,未免让人叹他愚忠愚孝。
万俟皓月不想再见无辜之人奉为牺牲,当下更为细致解释道:“若为蛊母,需承受难以想象的钻心剧痛,同时还会因着蛊虫的蚕食鲸吞陷入活死人状态,当蛊虫炼成后依旧不得解脱。息少傅请三思,此事并非儿戏,冲动不得。”
“不需再考虑,息某决意已定。”
只要能从韦墨焰手中救回父亲,就算要代替红弦沉入梦魇之乡又如何,此生看不得的事唯二,一是程萧白被俗世污浊,二是父亲遭受痛苦。
萧白是红弦唯一亲人,毒王是夜昙公子唯一亲人,而父亲于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便是被认为痴傻愚钝也好,他心里的坚持,终归是要从儿时延续到死。
万俟皓月明白此事并不能由自己做主,抬头看向韦墨焰,那个令万人战栗的杀伐战神竟也在看着自己,似乎同样的难以定夺。
一个是不忍,一个是不信。
“如果育蛊失败,是否会对倾鸾造成影响?”
万俟皓月摇头。
“息某父子二人性命都在韦阁主手中,这还不足以见信吗?再说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对红弦姑娘有任何伤害。”
既然对夏倾鸾并无影响,那么让息少渊试试也未尝不可。韦墨焰思索片刻,最终点头。
息少渊与夏倾鸾之间仅凭系程萧白为纽带,本就不算熟悉,即便他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惹她太过伤心;若失败了尚有机会另寻其他方法,若成功了,也不过是用息赢风一条苟延残喘的烂命换倾鸾重回身边,算起来并未吃亏。
掌命者负手而立,清冷不改:“确定倾鸾无事后我自会放息赢风离去,这许诺你可信?”
“不信的话又怎会主动提出?”息少渊转向身侧明艳男子,抱拳诚挚而拜,“多谢姑苏相公引路,息某感激不尽。”
“我引你走的是条绝路,你却还要谢我,倒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姑苏相公苦笑,这般重情义而才智全的男人,确实可惜了。
他早对冥灵之毒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具体解毒方法,却听说过此物必须依靠生人半死不活时的气为蛊相冲相克方能驱散,想到韦墨焰、万俟皓月二人与红弦之间纠葛不清的关系,一时私心作祟,故而找到了刻意隐瞒行踪的息少渊并请其一同入毒王谷。
此前他并未想到,阴险狡诈的重华门门主竟会养得如此温润安和之子,不觉生出悔之晚矣心情。
韦墨焰不打算再拖延,与息少渊相互约定后便立刻催促万俟皓月着手育蛊,便是这样也需半月之久才能完成。这次往来剑南,少丞,九河,鬼影,玄瞳,四位功底较好且深得他信任的部下都随在身侧,华玉一心照顾紫袖不及分神,而天市堂堂主乔飞雪又是个不通世务的人,破月阁中只有少弼一人支撑打理,自然有几分担忧。
当日午间,少丞、九河带着余下人马返回兰陵帮助少弼,鬼影与萧家旧部玄瞳萧乾则继续留在毒王谷中守卫。万俟皓月还需要些时间研究育蛊解毒之过程,早早便辞了众人回到自己房间,韦墨焰向来不愿与外人多话,随后亦去往夏倾鸾所居,只留下息少渊与姑苏相公,却是枯坐了半天也无半句话可说。
“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息少傅不如先行休息,大概……之前还要净腹清身,少不得一番折腾。”姑苏相公敛起衣角看样子是打算离去。
摇寒刀放在桌上发出清亮撞击声,抬起的脚步顿住,如画眉眼间魅色褪去,漫上一丝黯然。
“谢你是真,但息某还是想奉劝一句,莫要玩火自焚。”
“果然瞒不过你们,只是在下有自己的坚持,这点息少傅不也一样吗?我想看韦盟主君临天下会是如何景象,又不愿万俟公子因此枉送性命,为此才想到了息少傅。”
果然一切都是他算好的啊。
知天下秘事,所以能用三个有或无都没关系的答案引他们走入既定结局,此番心思之深比起机关算尽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