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离别,落花风雨,人世纷杂不过百年,何必痴缠怨怼度余岁?
纵是有血海深仇,比起眼前人,更需怜取。
自幼万俟皓月就是个性子淡泊的人,除了被他所救、把他当做唯一依赖的小鸾儿外,任何人都很难走进他心里,直到觥出现。
开始的时候只当觥与其他毒王谷内的仆从一样,慢慢才发现他带着沉重的冰冷与固执,从起初的不闻不问只负责跟随保护,到后来为他心愿舍弃自己性命,这一路走来那个身心不一的黑衣少年已经成了他难以摆脱的依靠。与觥的性命相比,那些旧年恩怨便是抛之脑后又如何?
“是谁对万俟家下的杀手如今追究起来毫无意义,我宁愿换成简单却更重要的答案。”清雅雍容的脸上坚定无比,令姑苏相公全无反驳之力。
与世隔绝的漫长岁月给了他清静与寂寞,无人陪伴的日子,再不想回去。
“既然万俟公子心意已决,在下自然不会强求。”姑苏相公颇有些遗憾摇头,“想要找到这种神医并不难,待我回到兰陵后,一个月内必将给出答复。只是可惜了那个问题,为了查明事实,在下整整在外面浪迹了三月有余呢。”
以姑苏相公之力都要查三个月之久,可见其难度有多大、背后主谋有多谨慎,也侧着说明这件事确与韦墨焰无关——他要杀谁从不避讳,亦不会隐瞒。
“他不愿问,我倒是想知道事实如何。”蓦地,之前一直被认为是罪魁祸首的破月阁阁主开了口。
万俟皓月去往兰陵为的便是向韦墨焰复仇,然而没有人比韦墨焰自己更清楚,万俟家的血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事情都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就等着他们二人互相攻击消耗最后坐收渔人之利。
老奸巨猾到如此地步,想来能这般操控人心的人,非息赢风莫属。
“我答应送三位每人一个问题,如今这三个问题已经解答过,若再有追问只消按照我一向的规矩便好,一问千两。”姑苏相公并没有拒绝韦墨焰的要求,其实就算没有这一千两他一样会说出答案,眼看着当世两大公子因此间误会闹到这般地步,他的心里终归是不落忍。
并非不忍见其互相残杀,而是不忍心作为旁观者看逆天之龙为情所困碾落红尘,也不愿看最为推崇的夜昙公子失去那颗超凡脱俗的心,尽染红尘浊气。
他想看看世上是否存在完美的人,亲眼见证传奇的谱写。
没有等韦墨焰回答有关酬金的事,朱唇轻启,已将答案和盘托出:“我相信韦盟主应该早就猜到幕后是谁在操控一切,屠尽万俟一族,迫使夜昙公子离开毒王谷往赴兰陵后与破月阁对立,这些都是有人刻意制造的事端。当然,也并非所有事都与破月阁无关,在下动用了所有人力进行调查,而第一个浮出水面的人,如表面所看的结果一样,是韦盟主部下。”
韦墨焰并不感到意外,自卢瀚海死了后阁中叛离的人已非双手可数,从少辅到燕再到医娘,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背叛他陷害他的一颗暗棋。只是这局布控得太好,就连姑苏相公也是费尽心力才求得真相,又何况不谙此道且极为老实的玄瞳?当初夏倾鸾将这任务交给玄瞳确有些强人所难。
话到这里已经摆明了是在说万俟一族血案与韦墨焰无关,虽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救觥舍夙仇,万俟皓月仍是对这个答案颇为期待,而姑苏相公给出的结果也着实合了他期望。
不想与韦墨焰为敌,因为鸾儿的心在他身上。
万俟皓月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爱屋及乌,如果没有夏倾鸾夹在其中,也许穷尽此生他也不会与四公子中其他三位有所交集,她在意的人他不愿与之为敌,她厌恶的人他不想有所关联。
“姑苏相公不必顾虑,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不打算报仇,但说无妨。”
即便是想要报仇,恐怕也没机会了。姑苏相公无奈笑笑,这三个人实在聪明,看来自己还没全部说完他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有些歉疚地看了眼身边的温润男子,对方略含苦涩回以一笑:“既然都心知肚明,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倒不如开诚布公。如果可以,息某愿以任何代价为家父弥补所犯罪孽。”
姑苏相公没有继续说下去,没必要了。
一时间屋内又陷入沉默,各怀心思,却又相差无几。
都为了救人,救对自己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天大亮了。”望向窗外,最终打破沉默的是万俟皓月。息赢风也好,韦墨焰也好,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何必太多执念。就如屋外碧色苍穹一般,当一切透明到无处遁形时,反而清静。
“韦阁主,你为鸾儿能做到什么地步?”
忽地被问及,韦墨焰不觉一愣,回答已经先于思考脱口而出:“任何。”
“好,有你这句话我保证她会醒来,但那之后你们二人能否再续前缘尚未可知。”茶白色衣衫落落,宁静精致的容颜穿过纷纷扰扰停留在同样风华绝代的玄衣男子面上,无悲无喜,语焉不详,“你或我,须有一人为她放弃余生。”
“此话怎讲?”冷肃之气蓦然加重,在谷前毒王要求韦墨焰以自由和天下为条件换取夏倾鸾安然无恙,得到的答复再明白不过,要他死,要他无法再陪在她身边,不可能。
如果不能在一起,倒不如让她早离人世莫再受梦魇折磨,总好过形单影只老时怅然独立。
“并非我想我威胁你如何,只是对付冥灵之毒本就要以特异之法,成百上千怨念积聚而成的入骨邪毒岂是人间药草能祛除干净的?我想救鸾儿的心不逊于你,然而事愿难两全,做她解毒药引的,也只能是你我二人而已。”
轻描淡写的解释如同云雾,听着极轻,却投映下无法挥散的阴影。
万俟皓月无心为难于韦墨焰,他所说的都是实话。根据毒王留下的手稿,曾经有人用极端的方式成功解了冥灵之毒,只是那方法太过惨烈,太过决绝。
“要解冥灵之毒唯一的方法便是以毒制毒,培虫蛊入她体内,将积怨淤恨吃光后便可痊愈。”略略一顿,再开口声音低了不止三分,“若要培育解毒虫蛊,必须用内力充沛身后且心志坚定之人的身躯做母体,在蛊虫育出之前绝不能死去,而当蛊虫成功育出后,作为母体的人也将陷入长眠,不死不老,徘徊在人与鬼之间不得往生。”
这方法,何其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