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指流砂,经年如白驹,过隙匆匆,又何况是短短一月。
眼见婚期将至,韦墨焰依旧在为武林盟主之事忙碌,邀天下门派,平反抗之声,虽不用离开破月阁却也没闲暇时间顾及其他,更遑论与夏倾鸾私下见面。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相顾两无言。
放眼可望的层峦丛山中那一抷黄土隔断了她最后的牵挂,萧乾离开破月阁专心守护云衣容,而少宰也被送往遥远的地方远离此间纷扰,万俟皓月则安逸于毒王谷中,韦墨焰亦答应不再追究前事。所有挂心的人都已经不会再受她连累,终于不用眼睁睁看谁离开而无能为力,哪怕思念,总好过此生断绝。
芸芸众生,又剩她独自一人。
其实直到这时候夏倾鸾依旧有些迷茫,总觉得一切还在那场抹不去的噩梦之中,萧白真的死了?月哥哥竟然会背叛她的信任?还有韦墨焰,她真的将要成为破月阁女主,从此与他不离不弃,厮守终身吗?
就算是梦那也当做真实好了,她已经无力再抗拒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曾经自负以为可以掌控一生,原来都是痴人说梦,仓皇笑谈。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从议事堂交代完堂内事务出来后,夏倾鸾如往日一般独自往房间走去,不管与韦墨焰的关系如何变化,她终归是破月阁太微堂的堂主,江湖中谈之色变的第一杀,红弦。
行至四层,不由自主望向通往楼上的木梯,正见玄色长袍的朱红衣角消失在尽头。犹豫片刻,夏倾鸾举步踏上楼梯。
“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找我?”刚刚拿起酒壶,韦墨焰便意外地看到那袭白似霜雪的纱衣款款而来,眉梢锐气瞬间消弭,和颜悦色。
“过几日四方之士就要聚集兰陵贺盟主一统,太微堂职责重大,我一个人恐难胜任。”
细长双眸如水,澄净深邃,唇边一抹浅笑:“你从不在意这些事情的。”
夏倾鸾语塞。
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隐藏心事,那双眼已经看透了她的一生。
“陪我喝杯——”举起酒盏正要递过,韦墨焰忽然一愣,继而自嘲笑道,“我又忘了,你是不喝酒的。”
意料之外,一直拒绝陪他共饮的白衣女子竟接过酒盏,长袖横掩,仰头一饮而尽。
因为倔强,从前不肯喝,又因为倔强,今日非喝不可。只是,她当真不曾喝酒,也不会喝酒,火辣的灼烧感顺着口舌一直滚到喉咙深处,连连呛咳不已。
“你……”他无奈,只能轻轻捶打她背部,轻柔力道浑不似用惯刀剑的同一只手,“犟过了头。”
若不是执拗到令他都无计可施,两人何至于绕着原点转了许久才走到一起?好在他伸出的手终于得到了回应,总是若即若离的身影为他停顿了脚步,重又并肩而行。
那酒并不烈,却是难得的陈年佳酿,后劲十足,平日看他怎么喝都不曾醉过,夏倾鸾心里也就留下了印象,酒,本就是醉不了人的。
怎奈她不是他,只一口便触了酒劲儿,脸上热如火烤,双颊绯红。
“算了,以后还是不让你喝的好。”韦墨焰拿下她手中的酒盏放到四仙桌上,指背贴上滚烫脸颊,忍不住又笑道,“却不知你若醉了会是什么模样。”
与他说话很多时候都难以反驳,夏倾鸾继续咳着,正好也免了接他的话茬。
“还没好?”长眉一滞,宽大掌心直接贴在了她背上,传来阵阵暖流。
不过是呛到而已,胡乱度什么内力。夏倾鸾忍着喉中又辣又痒想要推开他手臂,谁知竟提不起劲力,脑中一片混沌,堪堪向后退去。
见这般表现他立刻明白,她是醉了,极易染醉的体质。
“才一杯,你这酒量比之紫袖不知差了多远。”韦墨焰紧紧拉着她手腕防止摔倒,另一只手本想稳住她身形轻轻一带,却不想整片白衣都带入了怀中——酒醉之人本就控制不住身体,何况这是她第一次醉酒,茫然不知所措。
她从不用胭脂粉饰,身上没有那些俗不可耐的气味,反而有种自然的、只属于她的体息,幽幽如野芳。那味道如此之清晰,让他沉醉。
她醉酒,他醉人。
四肢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夏倾鸾想要抬手想要推开他都做不到,炽热自喉咙到肺腑再到全身,烧得无一丝力气。耳边的细细风声呼吸声渐渐不闻,只剩穿透脑海的清和声音,低沉,却又迷离。
“你醉了,倾鸾。”
她有些后悔,不该逞强去喝那盏酒的,如今颜面尽失,还是在他面前。
“我先回去……”
可他又怎会放开。
很久,已经有很久没这样安静地和她在一起,要做的要想事情太多,唯独把她忘在了一边,所以今天她才会破例主动来这里,不是么?她心里始终是想着他的,而且也不想离开,否则即便是醉了,以她的实力想要逃出他怀中并非难事。
高楼之上很难嗅到漫山遍野的馥郁花香,然而春意盎然总是无处不在,暖曛日光打在静立的玄色衣衫上,水龙沙漏响过几度,白衣绯颜的清雅女子竟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他试着唤她却没有得到回答,真的是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他们之间若是能永远这般安宁无间该有多好。
修长身影靠在扶栏上,一只手斟酒,把盏临风,尽饮甘冽。
酒,他不知道喝过多少坛多少窖,只怕是整个江南的杯中物都下了肚也难以让他醉上一回,于她,却只是一盏的事。
淡淡吻过光洁眉间与微热脸颊,他不知道夏倾鸾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还记得曾有酒气扑面,干脆向着微阖的唇上探去,同样酒香,不同滋味。
吻不尽的痴缠。
缱绻,温黁,暧昧如丝。
“阁主——”冒失闯来的九河讶然,目瞪口呆直至那双清冷的眼眸不耐地看他,这才瞬间红了脸深深低头,单膝点地,“属、属下冒犯。”
“何事?”韦墨焰并不避讳,仍旧把人拥在怀中,她马上将成为他的妻子,这有何不可?
想起来此所为何事,九河的脸色又转为惨白,连声音亦有些颤抖:“紫袖堂主……情况不太好……”
酒盏落地,满眼残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