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左郎府本是皇家园林,推开大门印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二将树,枝丫沿着庭廊生长,就像是不闻烟火的逍遥神仙。
主人最喜欢在廊子里和老友博弈,即使六月的天,在二将树茂盛枝叶的包拢下,也是格外的幽凉。与寒冬相比,在廊中支起火炉,拉上屏障,也能防止大量的暖气流出。
看着又要落雪了,仆人温了一壶老酒,放在案上:“大人,要变天了。”
左郎披着厚厚的棉衣,双手紧握暖壶,眸子里也没了曾经那股血气,满目的沧桑,胡须如同终南山上修仙的老道。
他抿了一口仆人斟满的酒,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棋盘上落子的残局。
这是昨日败给兵部尚书林年瑾的棋局…
大林霑庆七年,自新帝继位以来,他整整七年未曾上朝,那个曾经不败的少将军已然是淡出了朝野,挂着南北公执司指挥使的空头衔。
干脆就褪去官帽,换上舒适的宽衣,无事一身轻,日日在府中消遣日子。上面传下来的案子也不管不顾,交给下头去叛,公正与否,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毕竟陛下也像是昏君一般,任由丞相与太后摆布。
“左郎大人在府吗?”
突然府门外有人敲动栓锁,仆人即刻放下酒壶,就去开门。
左郎远眺着,见仆人向客人行礼,想着是哪来的要客,便踩上棉鞋。
客人身负四品官袍,跺了跺鞋上昨日的积雪,就入门了。
“原来是工部的侍郎大人呐,稀客,稀客…”左郎躬身行礼道:“方大人不紧着去修护城河堤,又偷跑出来,到我这来喝花酒。”
方新本是水部郎中,自霑庆皇帝继位来才得以重用,这些年也紧靠他为公执司秘密传达陛下密令。
一股寒气掠过,方新抖了抖胳膊:“左郎大人莫要拿我取乐子了。”
左郎命仆人收拾棋具,却不让其打乱一子,随后便带着方新入了内亭。
内亭偌大如同宫城的花园,假山连绕着小池,时不时还能听见不远处微风击打水花的声音。
“需不需我唤来舞妓,为方大人一解多日的疲劳?”左郎玩笑道。
方新形销骨立,耐不住寒冷,见四下没有他人,便偷偷加快了步伐,却不知这一双手插入坏中取暖的举动被远处观景的季有因看见了。
有因是老太医季悬壶的女儿,自左郎归京后,他便一直留在左郎府,照顾其罕东之役留下来的旧伤,偶尔也会去公执司大狱为重犯送治药膏。
她面容娇好,却口出带刺:“行而不正,常年惧寒,腰膝冷痛,小便不利或频数,方大人这是肾阳虚,得趁早调理。”
两人回过身,这才发现还有一人。
方新速归整手臂:“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甚呢!”
季有因无奈的点了点头,丢掉手中的枯叶:“我去写方子,若方大人需要,走时找我来拿。”
方新怒气未消,回过身子见左郎偷笑之意,便踢了他一脚。
“方大人请。”左郎伸手示意方新入门,却还不忘再取笑他一般:“内炉火烧的正旺。”
方新按示,推开房门,是往常来时的书房。他每次携陛下诏命而来,都是在这间屋子传达给左郎,自然对规格,摆放大有熟悉。
左郎散去家丁,闭紧房门,问道:“宣诏吧。”
方新恨不得坐在炉子,摊了摊手:“无诏可宣!”
“那你来作甚呐?”左郎笑道。
方新也笑了:“陛下让我来看看左郎大人近日有没有做些坏事。”
“好了,说正事,”左郎起身将茶壶拿过来放着炉子上热:“东余以通道借商为由不断调集粮草辎重与我边境大寒关外,想必陛下是为此事差你而来。”
“左郎大人有查?”方新急切地问道:“可又实质性的结果?”
左郎摇摇头:“遣去了几对人马,都没了音讯。”
方新说:“朝廷也有去查,可就算他余国再看重商贩,已不至于调动兵马。如今朝内各种言论都有,有的说两国之间必有一战,也有的说,只是余帝快死了动兵来恐恐我大林。就是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
余国与林东境大寒关紧紧隔了一座小城——令城。而令城由于特殊原因,犹如一座“空城”。
令城早年被祥和皇帝打下后,又已合盟送给了南国,南国公主又联姻余国,令城又归回了余国疆土。
大林祥和二十六年,三国同时约定,令城属国外之土,若令城依在,三国永不开战。令城贸易往来频繁,衔接林、南两国主道,如今辖属余国土壤。为了三国之约,余国撤掉令城五万守兵,至今没有设防…
现余国筹集粮食辎重,调至令城后方,实是危及大林。
“我打算亲自去查。”左郎抿了一口茶水。
方新顿了顿,后起身行礼:“陛下正是此意!”
左郎点了点头,不停的转动杯子:“公执司遣出的人马,想必是被谁给扣留了,还请方大人在京帮我去查实。”
“左大人尽管放心,我身在工部,干很多事情都不会被他人留意,此事我定全心以赴。”
左郎继续道:“既然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余国的真正意图,我此行自然也会不顺,还请方大人帮我安排一支铁骑出去大寒关。”
“左大人是怀疑大寒关出了问题?”方新不解问道。
“不敢笃定,”左郎放下茶杯,自语道:“每对人马都是进了大寒关没了信…不会每回都是巧合吧?”
方新得到答复后,便行了辞礼:“带我回宫奏明陛下,便去安排铁骑一事。”
“有劳方大人了,”左郎起身回礼后,继续道:“明日卯时,城外八里沟,约有二十人马,定要满着天地出去大寒关。”
“大人放心。”
方新推开房门走了,左郎回头望着墙上挂着的甲胄,那是他八年前血染沙场所佩,现在却只能和他一样,干着偷偷摸摸的行当。
不一会儿,冷风袭来,原来是方新又从外面推开了房门。
他的脸颊有些泛红,言语也支支吾吾的“还…请问季姑娘所住何处呐?”
左郎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却还是强憋着,抬手示意道:“南苑,过了廊道,顺着药草味闻过去,准是。”
方新放快了速度:“多谢左大人…”
过了半个时辰,左郎叫来陆无为,昔日的边城军前营主将,现在是南北公执司二品首司…
修整束发,褪去长须,打扮的像是一个富家公子,他的面容并没有变化多大,只是跟那时相比少了一股子劲…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