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街头坊间关于国相杀妻的传言愈演愈烈,一切如白芷所料,传言最终到了百芜皇帝风洵的耳中,接下来的事有风洵,她只要多派几个人护着庭院不被假意请戏实则来探听事情原委的庸民拆了就好。
其实也不用,冰蓝一人即可。
“管你何人,姑娘一概不见,再敢造次,小心我削了你们的脑袋喂蛐蛐……”
话毕,门外响起清脆利落的摔地声,和着远去的咒骂。
晨光稀微,白芷正兴致勃勃的把玩着一块白玉腰佩,丝毫没有被外面的声音干扰,身旁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锦盒,那里面已经放着好几件色泽纯正的腰佩,仔细一瞧,件件价值不菲。
冰蓝一把将院门关上,怒气冲冲。
“拦住就是,不必理会。”
“可见到相爷家的小厮?”
“那倒是没有,莫非这相爷心虚至此。”
冰蓝拿起茶杯咕噜咕噜乱喝一气,顺手抹了一把脸,活脱脱像个女土匪。
白芷皱了皱眉,给她递上帕子:“他不是心虚,只是这是他的软肋罢了。”
“咦?”冰蓝似懂非懂,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妡千呢?”她发觉自己好像在那次偶戏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妡千了。
“她去忙她的去了,有些事,眼见才更容易接受。”白芷语气淡淡,冰蓝也没有继续往下问。
“不过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快了。”
“嗯?”
冰蓝眨巴着大眼睛疑惑不解。
“这件事马上就会有结果了……”
将璞玉置于阳光下,白芷神情慵懒,言语间似已将万事控于掌心。
临沭是正午时分进的宫,彼时,风洵在风吟故居大设家宴,明明白白的鸿门宴。
“人是我杀的。”
临沭昂首阔胸,一脸坦然。
素来以儒雅和气著称的风洵此刻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面前的琳琅玉食掀得干净,宫人立刻跪了一地。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杀了我吧……”
缓缓跪下,临沭的深眸中再也燃不起半点光亮,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自一年前做下那件事起,他便知迟早会有今天。在看到白芷的那场戏后,他一面痛恨她揭了他的伤,一面却又极其解脱,一如这些年,饱受煎熬的活着。
“风吟待你不薄,我待你不薄,为何,为何你要杀了她,杀了我最爱的妹妹,是什么让你对她痛下杀手……”
这般颓丧的模样更是令风洵心头之火烧得更旺,他揪着临沭的衣领,神情近乎疯狂。
临沭默然不语,眸中凝着万年不褪的凛冽寒气,任凭他歇斯底里依旧不为所动。
“对了,是为了那个贱女人,是为了妡千那个贱女人,对不对?”
通红着眼,风洵暴怒的跳了起来,带着满满的嘲笑与讥讽,一字一字自唇齿间蹦出来。
听到“妡千”二字,临沭目光闪烁了一下,紧握着拳,没有抬头。
“你怨恨风吟借你之手杀了妡千,你怨恨我让你娶风吟为妻,明明你与妡千商量好了假死脱身,奈何你那无毒的一箭射了出去妡千还是死了,因为风吟早就派人埋伏好射了另外一箭,而那支箭上的剧毒是我给她的,天下至毒,无人能解……”
又细又长的桃花眼眯起来,风洵整张脸形如鬼魅。
临沭睁大了眼,是难以置信的模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妡千她,从未得罪过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谁叫她占着正妻的位置,难道要让风吟做小不成?”
眼前这个人,冰冷刻薄得可怕。
再不是从前那个知他懂他的知己,更不是他所熟悉的深明大义心怀天下的皇帝了。
临沭目光惊讶又沉痛,心里早已冰凉一片。
“怎么样?听说你抱着妡千的尸体一天一夜,看着你最心爱的人的肉体慢慢腐烂最后成为一架枯骨,那种滋味好受吗?是不是悲恸欲死啊?哈哈哈……”
轻轻拍了拍临沭的脸,风洵的笑声尖锐刺耳,懒懒挥挥手:”拖下去,明日问斩。”
“我会杀了你的,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临沭暴怒而起,却被宫人一把按倒在地。
风洵顿了顿,折回来一把抬起临沭下颚,面目凶狠如狼似虎。
“杀了我?胆敢杀害我最亲爱的妹妹,百芜最尊贵的公主,临沭,我真的是瞎了眼留你至今,你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去地下向风吟跪着认错吧!”
风洵说完狠狠一甩,临沭跌在地上,鲜血自口鼻汩汩流出,他死死盯着风洵远去的方向,口中不住的喃喃:“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殿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珠帘忽地卷起一角,无人察觉。
“白姑娘,求您,求您救救临沭……”
“你有没有搞错?要他死的是你,要救他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啊?”
听闻临沭明日要被斩首,冰蓝正欲拍手叫好,奈何妡千如此,她顿时咋咋呼呼想要骂人,妡千垂眸,死抿着唇仿似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虽是为寻仇而来,但再次见到临沭时,心中却禁不住思念牵挂,这几日,她便一直跟踪着临沭,看他整日把自己关在为她建的灵堂里,她生前住的栀子园,所有东西摆放依旧,日日有人整理打扫,仿似随时等她回来,原来这些年,他一直是记挂她的。尤其是在大殿之上,亲耳听到当年事情的原委,她对临沭那些恨意霎时间烟消云散,只余下悔恨与疼惜。
“想好了吗?”
没有太多言语,白芷目光安静平和,眸中有洞察世事的光。
她早就料到,妡千和临沭余情未了,看来让她与自己归灵途是没有希望了,那见到兄长是不是也意味着遥遥无期了呢?她在心底叹息。
妡千惊愕了一瞬,对上白芷那双从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第一次发现,女技师清冷的眼中,除了病态的狷狂外,还有眼底莫名的,深不可及的——
悲伤。
原本白芷打算将临沭换出来,用傀儡解燃眉之急,然而不想第二日风洵驾崩,天下素缟,举国发丧。
事出突然无人能料,皇宫以风洵心疾发作药石无医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人们只能将信将疑。再说临沭,摄政多年只手遮天,如今在朝堂,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洵一死,这行刑官的位置可是如同烫手山芋,人人弃之不及,是以,惩处临沭之事不了了之。
半月后,白芷拨开重重乱石棘草,来到落英缤纷的林荫小涧,只见碧山绿水间,一人白衣垂钓,一人青衣浣纱。
男子将女子轻拥入怀,女子姿态妍丽,媚眼含羞,男子清浅开口,嗓音温润:“粗茶淡饭,山水为家,再不管山外风云变幻,如此,即好。”说罢望向怀中女子,视若珍宝。
白芷轻轻地笑了。
“姑娘,你放妡千回人世真的没有关系吗?虽然她只是低阶幽灵,但她终归不是人呀……”
夜风掀来墨色一角,倏尔夜幕铺天盖地。冰蓝拖着下颚,嘟嘴小声抱怨。
“我自有办法,临沭在宦海沉浮多年,见惯了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深知护一人不易,与妡千归隐山林,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白芷语气浅淡,至少在她看来,挂念的人在身边就足够了,哪管这么多恩怨情仇,活活找罪受。
她拿起一碟桂花糕递到冰蓝面前:“饿了吧?”
“哦,也对。”
冰蓝还在歪头想着,怔怔看了半晌面前的糕点,忽地心底发涩,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白芷不放。
“姑娘这世上就你对我最好了,就你最好了,以后我要一辈子追随姑娘再也不分开……”
“傻丫头,你要嫁人的……”
星夜寂然,一仆一主私语细细,不时传来阵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