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白芷长稠一舞后,白芷声名大噪,百芜权贵纷纷“请戏”,前来邀请白芷到府邸表演的人数不胜数,也有些许“四美班”想要白芷加入他们的戏班,美其名曰:将傀儡戏发扬光大。
白芷一一回绝。
她本是浪荡艺人,生性无拘无束清冷洒脱,凭手艺游刃于九国之间,不屈于权贵,不流于世俗,陌千寒未把冰蓝给她时,她一人一偶,踽踽独行人世七年。
七年来,走遍七个国家,见过人心险恶,历尽世事冷暖,宛若遗失的孤星,没有方向,不知归途。
若说还有什么执念,便是找到那个将她遗失的人吧!
为“请戏”,百芜达官显贵们争执不休莫衷一是,最终白芷决定在最大的“四美班”表演偶戏。
那夜遮云蔽月,清风送凉,“八卦台”搭于碧水之上,临着揽月小榭。周遭灯火摇曳游人如织,妡千一身红衣立于重重轻纱之中,宛若隔雾之莲,亭亭净植,飘渺朦胧,令人浮想联翩。
“姑娘,你说那临沭会来吗?”
冰蓝翘腿躺在梨花椅中,撑着脑袋嚼饴糖,一边含糊道。
“他已经来了。”白芷挑眉,抬手遥遥一指,只见临岸的密林疏叶间,停着一艘不易发觉的小船,船头一人负手而立,有玉树之姿。
若他不来,这场偶戏可还有什么意义呢?她白芷,可不会浪费时间做无意义之事。
八卦台帷幔轻挽,妡千敛眸,向众人款款行礼。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有船客途经此处被妡千吸引,预备停船歇脚一探究竟,嘴中不住地喊着瓜子茶点,小侍忙碌不迭。
倏尔铜铃一响,水袖一扬,是偶戏开场之势,众人又是叫好一片。
花雨撒,旁白起:“奴家乳名千千,年方十八,身逝一年有余。”台上落下流苏幅条,幅条上是四个娟秀大字:“一缕芳魂。”
偶人嗓音清灵软甜,似拂过细枝之清风,又似坠落碧潭之落花。粉面含朱唇一点,剪水双眸星蕴流转,脉脉含情似要将什么曲折离奇之事娓娓道来。
看客沉心敛性,作观赏之势。
“奴家与临郎初遇断桥,这一霎碧空如墨,雨丝如泼,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偏生长桥之上,一人持伞林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芝兰玉树,雅人深致。只道是:惊鸿一瞥,望三生。”
纱帘垂下,隐约可见一粉衣女子衣衫狼狈,身姿楚楚,长桥上持伞的白衣公子目露关切之色,二人遥遥相望,垂柳依依,花叶传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
偶人刚刚唱完,台下看客便自发鼓起掌来,既叹妡千唱腔珠圆玉润如天籁,又叹白芷偶人灵活自如若真人。
想来这便是他们二人初次相见的情景了,能让妡千至今记忆犹新,倒真真是:惊鸿一瞥。
“我做的偶人是不是很像?是不是很像?”
这一阵让冰蓝大受鼓舞,只见她跳起来兴奋地像个鹦鹉,却在白芷准确无误的白眼中耷拉下脑袋。
“姑娘,本来就很像嘛……”冰蓝嘟着嘴嘟囔。
一幕下,四面纱帘转换成喜庆的红色,帘中二人身着喜服,在点点红烛中对饮合卺酒。
“陌上朝颜风光好,绣阁罗袖香,佳人倚窗红豆抛,甘做蒲苇草,少年心若磐石坚,久俟愿成双。桃之夭夭雎鸠唱,愿学连理枝,比翼鸟,风月芳菲,十里红妆。”
“好……”
唱词婉转悠扬,深入人心,看客不住鼓掌。
似是佳偶天成,实则心怀鬼胎。
不过是成全了一场狼子野心,不过是辜负了一份深情守望。
白芷望着台上的妡千,她虽不唱,舞蹈也是掺了曼陀罗花丝的偶人自己在跳,却也泪光闪烁,神情异常珍惜,白芷能够想象到他们当初是如何情深缱绻,恩爱不移。再看临沭,半身隐于如墨夜色里,依旧背脊笔直,看不清表情,孤单的身影却让人觉得十分落寞,仿似融了千年雪光的碧石。
画面再度变换,台上粉衣偶人躺在血泊之中,一旁的男子手持匕首面目狰狞,森森白衣染上斑驳血迹,鲜血自衣袍而下连绵成线。
台下一片哗然。
“红妆误,欢情薄,终是真心错付绝情郎,伊人成殇。”
妡千哽咽,眉眼间尽是怨恨与不甘。
最后一幕下,白衣偶人搂着一位姿态妍丽的金衣偶人扬长而去。
“相爷温香软玉怀中抱,千千青冢枯蓬摇……”
“魂归九天不得惜,誓要将白衣少年寻……”
偶人唱得凄婉,妡千身形因情绪激动微微颤抖,似是压抑了许久。
白芷叹气,毕竟曾经情深,若临沭没有做这些腌臜事,这两人还真是郎才女貌为人钦羡呀,可惜了。
不过这个偶人做的还真是不错,唱功不赖。
白芷想着,拈起一块玲珑剔透的海棠糕放在唇上,扑鼻而来的酸涩连同台上最后一句唱词令她微微蹙颦。眼前仿似又出现那个怀抱盛夏晨光的蓝衣少年,手捧糕点站在葳蕤花草之中,看着酸眯了眼的她笑得爽朗灿烂。
似乎相隔千山万水,飘来一句熟悉又陌生的话:
“海棠还是经霜的好。”
“海棠还是经霜的好。”
白芷喃喃,星眸黯淡下来,脸上渐渐染了凄色。
“可是兄长,我该去哪找你呢?”
“唰……”
一幅画卷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染上重重烛光,画面上男子白衣翩翩,端坐柳荫之下抚琴,气质清冽若谪仙降世。
冰蓝一个踉跄,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虽然是由妙音偶人在唱,但是唱词却是妡千写的,白芷和冰蓝都没有看过。
“姑娘,这不是摆明着在说临沭吗?一个不小心污蔑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啊姑娘……”
“淡定,我怕死罪吗?他敢抓我吗?”白芷一只折扇不慌不忙地扇着,眉眼狂妄至极。
“这……这,这不是国相大人吗?”
一言既出,台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那这出戏,讲的难道是国相临沭与国相夫人妡千之事……”
妡千已离世一年,忽地提起,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既如此,国相大人真的为迎娶公主不惜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百芜信奉仙门遗教梵音阁,国人素以神灵为尊,故而对朝廷并无多少忌惮。
是以,众人纷纷揣测,一个赛一个离谱。
世上最好的杀人利器便是流言,而且流言都是长了腿的,待到明日,百芜必定人尽皆知,且不辨这流言的真伪,坊间如此大的动静,妡千旧案必定会引起重视,复仇也就成功一半了。
早便料到白芷来者不善,却不想她如此,临沭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身形陡然一震,仿似将要支撑不住。
望着白芷,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神情。
白芷轻点螓首,目光恭敬顺从,微扬的嘴角却有嘲讽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