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未知之地的深黑色的火车静静停在周准身边,如同一头酣睡的黑龙,漆黑如墨,长不见尾。
方才的轰鸣声似乎只是一场幻觉,随着车身停稳,一切又归于寂静,火车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个列车员模样的人,或许说是鬼吧,突然出现在周准面前。
“周准,男,二十三岁,死于车祸,于人间逗留十年,现归于灵界……是你吗?”那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周准几眼后,侧开身子,示意周准走进去。
这列车员穿的好像是上个世纪的铁道工作制服,胸口还挂着一块银色的怀表,衣服笔挺不说,还纤尘不染,一双雪白的手套在漆黑的火车前格外亮眼。
周准的心理承受能力最近倒是增强了不少,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列车员的着装后,便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神秘的车厢。
门外的世界好像差别并不大,除了服饰有些古怪之外,那灵界……应该就是亡者的世界了吧……回忆起生前看过的那些恐怖片,周准突然想发笑。
这都哪跟哪儿啊。
刚一走进车厢,身后的列车门又悄无声音地关闭了,周准好奇地看向了四周。
车厢里坐满了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他们为人了,毕竟都是死者,周准就近挑了一个空座坐下,对身边的人挤出一个微笑。
那人也是和他一般年纪的年轻人,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看见周准,也是尽力才挤出一个微笑。
周准这才发现,整个车厢里面基本上全都是年纪轻轻的死者,很少看见年长的人。
“功德不够。”眼镜男突然说道。
“什么?”周准没有听清,疑惑地看向眼镜男。
“这个车厢里的人功德都太低了,大多都是一些年轻人,在人世没有攒下几寸的功德,到了这里也只能做最低等的车了,”眼镜男叹了口气,“有些年纪大的来了这儿的,那都是一些作恶之徒,不仅功德寥寥,甚至还身怀三尺罪愆,难逃一劫啊。”
“功德……”听了眼镜男的话,周准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再看向周围垂头丧气的一群人,尤其是那几个身体微微颤抖的老人,若有所思。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他想起了车祸那天来接引他的老人,思绪复杂。
“我们现在要去哪?”周准问道。
眼镜男疑惑地看了周准一眼,道:“鬼差没有告诉你吗?当然是去无间地狱了。”
周准猛然一惊,失声道:“下地狱?”
话音未落,火车猛烈地震颤了起来,旋即窗外的景象飞速变换,瞬间就从绿意盎然的沃野千里变成了一团黑蒙蒙的雾气,火车一头扎进浓雾中,眼前一片朦胧,只剩下火车摩擦铁轨时发出的呜咽声,宛如鬼哭。
片刻后,浓雾散去,周准再次看向窗外,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烧红的锻铁色,殷红的云层在寡淡的日光下奔腾翻涌。原本郁郁葱葱的沃野如今变成了一片荒原,摇曳着大片大片的黑色火焰——那是彼岸花的花蕊,它们亦花亦火,却生来带着死亡般的冰冷。天地似乎凝固了,压抑到没有一丝风,大片的彼岸花却翻涌成波浪。
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息笼罩着这方原本仙气氤氲的天地,太阳不安地藏匿着身形,显得异常黯淡。躁动的云层扭动着涌向远处,几乎与彼岸花连成了一片,在天尽头合成一面巨墙。墙内,落着紫黑色的暴雨——雨水打落在地上,却寂静地没有一丝声响。花海与云层剧烈地涌动,像是在挣扎着什么,太阳忽隐忽现的,似乎要被吹散。虽听不见风声,却有一股无形的气息在呼啸。
荒原上纵横交错着千沟万壑,随处可见枯死的树木,尖利的黑色枝桠斜插向天空,漫山遍野的黑色火焰在灼烧,就连枯枝上也附满了明灭不定的火光,似乎都能听见枝桠裂开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说是火焰,可周准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火,还有那紫黑色的暴雨,使他本能得感到战栗,周准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那无边无际的可怖荒原。
那荒原似乎有一种无声的召唤,要不是待在列车里,周准可以肯定他一定会不受控制地走进无边无际的荒原中去。
周准打了个寒战,转过头去,似乎再多看一秒,他就会被吸入荒原中不可自拔。
“那就是灵界吗?”周准的嗓音有些颤抖。
“灵界可不是这个鬼样子,”一直站在列车里沉默不语的列车员突然开口,“外面是死去的世界,死去的雨水,死去的大地……还有漫山遍野游荡的游魂,那是被负面情绪支配着的天地,一旦误入,便会被同化,丧失自我,永远不得解脱。”
看着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周准,列车员有些同情,接着道:“不过你们要去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功德不够,八成是看不到去灵界的路了。”
“只有在灵界才能遇到故去的亲人,是不是?”一直低头藏住表情的眼镜男抬头问道。
列车员眯上狭长的眼睛,缓缓道:“亲人啊……或许吧,如果他们也能留在灵界的话。”
列车员看了一眼窗外乱象横生的凄惨世界,眼睛眯得更紧了。
他来到灵界的这几百年来,有数之不尽的误入荒原的灵魂,但似乎只有那个人成功走了回来,还独自找到了灵界。
虽然对她在灵界创办的那个什么非法托梦机构恨之入骨,但心里隐隐也有几分说不出的佩服,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抓住她,这次……能行吗?
回想起来,那还是列车员第一次担任摆渡人职务的时候,那时候还算是个危险的差事,用马车接灵魂入灵界,行走在荒原里随时都有可能遭遇袭击,当那个与众不同的小鬼得知自己功德不够必然会留在无间地狱时,竟然直接跳下了马车。
连灵术高深的列车员也没有想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身后。
那时,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