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如此的冗长与沉静。
刚刚下过雨的天地间有着曼妙的氛围,仿佛一切都是美好而纯洁的。
黑暗中,映晨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玄羽,极其疲倦的盘坐在火炉旁的长凳上,妫芷依旧蹲在屋梁上,像一只假寐的鹰,随时都会予人致命的一击。
深秋的夜居然会这么长,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总觉得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血溅楚宫,也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母妃、父王……这些也都是很遥远的话题了吧。
只是一夜,却恍若跨越千年。
映晨的手指不由紧紧的攥住,这下,她的无家可归了。她说她意欲楚国上位,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赌,用命么?抑或是——
师父的溺爱?
黑暗中,映晨眸色一亮,却马上暗了下去。
师父好心收留她七年,又授她武功,教她医术,她早已欠下绝尘宫很多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利用绝尘宫了。甚至,她连夺取王位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门外传来催起鼓的声音,东方渐渐有了蓬勃之色,人声也开始嘈杂起来。
仿佛所有的念头都是在瞬间决定的。
不是说京都四位皇子都没有王妃么?最好的一个二皇子已有侧妃,正妃之位却依旧高悬。他们之中,让她当上任一个皇子的妃子,哪怕是侍妾,她也便有了五成的把握。可身份呢?入宫向来是一个管理很严的事情,她想要入宫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才可以。
据说——每年的花魁是必须入宫的。
今年的花魁比试,近期也就要开始了吧。
下定决心,映晨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蹑手蹑脚的取过账房记账用的笔和砚。
“字呈师父、圣巫足下……”
不好,太文绉绉、酸溜溜的了,显得生疏。
“见字如面,徒儿映晨……”
怎么觉得有点像师父的口气?
“有缘自会再见……”
是不是有点冷漠不近人情呢?
映晨深吸一口气,飞速的写下:“莫问归处,后会有期。”
然后再蹑手蹑脚的放倒靠近师父的地方,轻轻的拉开门,又轻轻的关上。
她看向远处,透过迷雾蒙蒙,一个新而广阔的天地,轮廓渐显。
屋内,玄羽蓦地睁开眼,看到手边那张皱巴巴的纸,墨迹光亮,还未干透,上面是映晨小而秀丽的字迹:“滴水之恩必以涌泉相报,莫问归处,后会有期。徒映晨亲笔。”
她走得……还真是毫不留恋啊。
是不是刚刚自己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就已经醒来了?
站起身,窗外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甚至连她精巧秀丽的轮廓也淹没在清晨的雾中,不见踪迹。
你要自由,且随你去,只是这红尘千丈,前途险恶,万望你莫要迷失在这渺茫之中。
“张宿。”
一个白色的影子闪过,半跪在地上。
“你带白虎与朱雀二人保护她,记住,是暗中保护,千万不要暴露了行踪。”
“我想……她是不喜欢有人打扰她的。”
“主上,宫中四大暗卫居然要派出两个去保护她,是不是有点不划算?”张宿疑惑着问,又抬头看向屋梁上的妫芷,往日遇到这种情形,心宿都是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劝主上以皇权大业为重,她向来比谁都积极。可这次,屋梁上很安静,静的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不多,她的武功不高,她需要。”玄羽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沉稳的笑。
好似在这间客栈中,他看到了十年之后,他坐拥天下江山美景如画,而她伴着他,成为这大好河山中无法忽视的春色。
“属下遵命。”张宿不再说话,飞快的转身,挥手走了出去。
玄羽转过身,负手而立。
盯着毫无动静的屋梁,忽而想到刚刚自己听到映晨说喜欢墨离是不是有可能是妫芷搞的鬼的呢?妫芷名义上是他的二十八宿之一,可自他出身那日起,妫芷便成了他的老师,时刻教导他皇权、皇权,任何使他分心的事都无法在妫芷的手下多活一天。
“妫芷。”
屋梁上还是没有声音传来,可他知道她在,只是依旧淡淡的说着:
“去岭南采药的圣巫该回去了。”
屋梁上一阵窸窣传来,玄羽抬头看到一截白衣闪动了一下,便又隐在了昏暗之中。
而后传来妫芷淡漠而古怪的声音:“主上,自你应了天朝皇上授你左相的职位后已半月有余没有去过。属下觉得她会去参加花魁比试而后入宫做妃,主上可以思虑一下。”
玄羽没有答话,稳步推开门,快步走出屋外。雾已渐渐散去,他的眼前只留下一条通往远方皇城的道路,在初阳的照耀下光辉而灿烂,如锦缎一般,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