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芷摇醒映晨,带她下了马车,跟在玄羽的后面进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
“对不住几位,小店马上就打烊了,也没有什么空房了。”一个肩上披着一条毛巾的小二点头哈腰的说着,脸色极其不自在的瞟了瞟玄羽的银色面具和脸色古怪的妫芷,又带着悲悯的眼神看着一旁神色迷茫的映晨,上前就要关门。
玄羽力道极大的拦住他,笑道,“主人家不必觉得麻烦,等到天大亮的时候我们就离开,江湖规矩,你懂得。”
小二揉了揉被挡的发麻的胳膊,也跟着笑了笑,却在听到江湖人时,眼神避开,指了指前面一个小院子说,“客房确实没有了,几位若是不嫌弃,就到那里去住一会儿吧,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去叫你们。”
“若是有人问起,便不要说我们来过这里,多谢了。”一直不说话的妫芷此刻开口,古怪的语气,现在让人听了却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妫芷随手拿出一颗金豆,放在小二的手里,依旧是那古怪的语气,“这位小哥,有劳了。”
那小二一面嘟哝着接过金豆,一面打着呵欠,自顾自的关住门,朝二楼走去。
妫芷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口中却喃喃道:“一,二,三……”
刚好数过三声,再回过头,那小二早已软塌塌的倒在楼梯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颗金豆,不肯松手。
又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妫芷背对着映晨和玄羽,换了那种带着调侃的淡漠的语气,“好了,你们去休息吧。”
玄羽温柔的眼神看向映晨,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点,“徒儿,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出去走走。嗯……过会儿我们来叫你。”
映晨的眼一直没有离开跌坐在楼梯上的小二,刚刚妫芷那古怪的语气,就像一支曾经听过的歌,蕴含了无尽安静而又汹涌的力,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沦,待到惊觉,已至没顶。
听了玄羽的话,映晨才稍稍的舒了一口气,就近趴在了桌子上,将头埋进臂弯中,以最直接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然后,轻轻点头。
合眼,眼前铺天盖地的鲜血满溢而来的是一团团的鲜血,最初梦境中的安详的清莲般的男子已然不见,只有那些鲜血充溢。她张开嘴,想要叫师父,可话语每到嗓边就被浓重的血腥气和烟火气压了下去,然后他就看到了墨离,眉飞入鬓,神情漠然的看着她被困于血与火之中,薄唇上扬,带着讥诮的弧度。
墨离莫离,几年的期盼成空,我留恋的,果然还是七年前那个你吧。
可现在的你,又是如何?
梦中,她分明的看见墨离决绝而去,留给他一个米黄色衣衫的背影,从容的走向无尽的源头,缓步而去。
留在身后的,有一句清晰的话:楚映晨,可惜我们都已不是自己。
既然都不是自己了,那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她的疑问被火声湮没,她甚至感觉得到皮肤上一点点被烧伤的灼痛,之后有冰冷而新鲜的血液流出,贴着她青白色的肌肤,在她的指尖萦绕。
这么热的火,可她的血,竟然是凉的。
映晨一直在笑,是那种冷冷的,却带着孩子气的不知所措的笑,而那笑容背后,又有着无法触及的浓黑的悲凉。
玄羽怜惜的看着女子的侧脸,曾几何时,这张脸有过稚气的抱怨,有过忧闷的彷徨,可现在,是谁赋予了她如此不甘于平庸的坚强与勇敢,用一道孤独的墙,将自己紧紧的锁住。
其实刚刚,她在楚宫被救的时候,她的心锁是打开了一点点的吧,可自己,没有抓住那仅有一刻,而是不断的猜疑和忧虑,不断的加固了那墙,于是,便再也不可能进去了。
她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孩子,碧桃谷七年,她未曾听闻世事,何来阴谋?
若再次给他那个机会,他自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她。
可这样的机会,还会有么?
果真是,世事如棋,错了一步,便满盘皆输。
玄羽拂袖站起,柔软的衣襟在女子不住颤抖的背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一寸寸的挪开。
前途险恶,他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有危险的时候,他自然是冲在最前面保护她的那一个,可更多的时候,有些事还需要她一个人来扛。
风雨欲来,映晨,以你之力,可能独挡?
妫芷看着玄羽怜惜与犹豫并存的眼神,眸色暗了暗,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惜,散漠在空气里。
主上他……是不是还是放不下?
就算是听见了她最终的回答,也仍然固执的不肯放手一博。
那自己能做的,是不是只有拼尽全力辅佐主上,看他在万人之上面带微笑接受膜拜,看清晨最亮的一束光打在他俊美的脸庞,看映晨在他身侧受尽恩宠。
她做得到么?就算做到了,果真不会后悔么?
一时间,灯烛闪灭,万籁俱息,只留下三个人不同的呼吸不同的心思,以各自最爱的方式安静在那里。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既然会来,索性便以不变之策应万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