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听着说书人那些个故事,觉着比那之乎者也有趣多了,便买了好些话本子。
恰巧就有那传说中既聪明又糊涂的玳王,说他少年聪颖非常,少年游历湘南,遇一民间女子,见之倾心……
不过读了十来页,沈策便睡了,这故事或许是不错的,只是年少不知情滋味。
醒了便随手藏了,他既不懂,读了只觉得困倦疲惫,便也不再看。
说到底,读话本子不过是“知音说与知音听”。
一如沈策说的哪些个乐事,旁人不觉得多有趣,偏容瑜爱听。
听得专注,心中神往。以至于读书上也不那么专注了。
这日许志明正在小院里讲课,容瑜听得有些乏了,瞧着许志明手上的移动戒尺,想到了挥舞的马鞭、奔跑的骏马,还有一望无垠的草原……
容瑜的走神立刻就被许志明发现。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可许志明心里莫名窝火,这火越烧越大。
许志明心中名为理智的弦突然崩断,简单的愤怒已经不能形容他的心情了。
愤怒、懊悔、自责、失望……涌上心头,他狠狠将戒尺往容瑜的肩膀砍过去。
容瑜整个人都偏了一下。
许志明打的这一下实在不算轻,甚至可以说是很重。容瑜被打的地方一开始是没有感觉的,可很快就感觉到了火灼般的疼痛。
素楹听到声响在门边出声询问:“公子?”
容瑜强忍着本能的颤抖,声音有些干涩说:“没事。”
许志明知道自己过激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暴戾,只好背过身去用力呼吸。
容瑜起身行礼:“抱歉,夫子。”
“你、你知道的,我对你的期望。你该知道的。”许志明颤抖着唇,脸色灰白。
知道的,怎么会不知道啊。城外林中新坟上的土还未干,那个人的音容鲜明像是昨日。
桓,若是可以,容瑜愿做立在坟前的木桩,守着他。
“瑜知错,必不再犯。”
素楹觉得书房里不像是没事的模样,正打算借着什么由头经过窗前瞟一眼里面的情形,就见许志明从里面出来。
“许先生辛苦,这里有新鲜的枇杷……”艾碧恰巧过来,迎面见到许志明,笑着招呼。
许志明却根本没看到她,快速离开。
艾碧瞧着他有些凌乱的步子,转头问门边的素楹:“许先生这是怎么了?往日里恨不能住在这里,带着公子挑灯夜读。今日日头还早,这就回去了?”
素楹抿嘴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行吧,正好让公子歇歇。”说着提着篮子到书房前隔门问:“公子,尝一尝新鲜的枇杷。”
“不了,你们吃吧。”容瑜的声音闷闷的。
艾碧还要再问,素楹拉了她的手到一边,示意她不要再去打扰了。
而此时,容瑜正在书房中掉着眼泪,对自己有些失望,又也些愤恨。用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抠着手心。
许志明对容瑜而言,不只是夫子,更是像家人般的存在。
这日,容瑜在书房待到了天明。
可怜了素楹艾碧等人,原以为许先生早早下学,便可以早早歇息,不想那主子竟然独自待房里待了一晚。
另一边,沈策整日里不读书,容馨儒瞧着他是越发不顺眼了。正好容府里有人送信来,说天气过于热了,学堂也歇了课,老夫人要带孩子们去乡下的院子里避暑去,想带着沈策一起。
容馨儒说与沈旭东听了。
沈旭东感慨:“母亲变了许多。沈家也没有什么长辈兄弟在珙京,孩子一个人也无聊,不如就托母亲多多照看,也能代你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容馨儒也应:“是这个理。他这些天在府上净想着玩,不如就让他在容府里读书,还能有兄弟姊妹作陪。家里纵是请了先生,也只一个人读书,也怪无聊的。”
于是沈策就被打发去了容府。
沈策自然欢天喜地就过去了,连带着带了佐茗、银穗等人,买了好些七珍斋的蜜饯糕点。
到了后,容府前,管家江宽正支使着仆人们正收拾着行装。
江宽,人如其名。天庭饱满,肥头胖耳,是有福的面相,圆鼓鼓的肚子将衣服都撑起了。
日头原本就不算小,江宽虽只是立在屋阴下,也热出了满头的汗。
进了大门,正瞧见立在容老夫人身后的容瑜,沈策立刻过去,问了容老夫人安,就过去与容瑜说话。
小孩子,见着朋友总会有说不完的话,特别是两个人要好的时候。
可是一旦不好了,也就特别明显。
“表弟。”较之沈策的热情,容瑜的态度显然就冷淡了许多。他直静静立在哪里,规规矩矩喊了句“表弟”,便算是回应。
只这一声,沈策便觉得奇奇怪怪,可转头见容老夫人在,就似乎了然了。于是也自认为达成某种默契回:“表哥。”边讥诮似的跟容瑜挤眉。
容南栀见着沈策来,高兴喊:“哥!”
“哥,你也不来找我玩。”
“你小子!还是豆芽菜,我跟你玩什么!”
容南栀听了,伸着小爪子就去抓沈策。
他们俩人在一边闹着笑着,容瑜只看着便觉得欢喜。
“表哥!上车了。”
沈策突然窜到了容瑜跟前,把容瑜吓了一跳:“啊!知……”
“发什么呆呢?走了。”不等容瑜回答,手就被一只略小的手给抓住了。
容瑜也不知道是怎么上的马车,只是回过神来已经与沈策一同坐在了马车上。
因着想跟容瑜说些“悄悄话”,沈策把随从的丫鬟都赶去了另外的马车上,因而现下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
“弟弟呢?”
“南栀?正跟着外祖母呢!”
自那日被许志明训,容瑜自心里打定主意要远离沈策,因而问完便不再说话,只掀帘望着窗外。
日头不小,闷在车里有点难受,容瑜揉了揉眉心,正打算闭眼养神。
不一会儿身边沈策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睁眼就见沈策正在小箱子里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
“秘密。”
路上马车有些颠簸,额头头总磕着箱子的盖子,瞧着都挺痛的。
“要找什么?东西左右都在这,现在车颠得厉害,找东西下车再找也不迟,免得平白磕一脑袋的包。”容瑜耐着不舒服劝着。
沈策转头狡黠笑:“这可不能下车找。”又转头自顾自忙着嘴边咕噜:“银穗到底将东西放哪儿了?真是。”
容瑜心道:你将人赶下去前怎么不想着她?也不再劝,掀开车帘,只看着外面发呆,脑中不由回忆起临行前许志明的嘱咐。
“如果没有我,你来不了容家。”
许志明表情严肃,语气也冷淡。他对旁的人都那样随和,偏对容瑜冷硬。
“容瑜,你记好了,你是容书桓。你该明白我的期望,别辜负了我,辜负了……”
“找到了!”回忆被打断,抬头就见沈策拿了个用石青色帕子包裹的匣子。打开来,是各色蜜饯点心。
“你尝尝,可好吃了。吃这个头就不晕了。”
他竟然发觉出来了。容瑜惊讶转头,心中有些动容。
少年的心思单纯得可爱,关心的眼神像是夏日里炽热的阳光,直直照到了心田,将心头的雾霾驱散。
容瑜被瞧得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在沈策双眼停留一瞬,又转而看向点心,随意拿了一个,垂眸品尝起来。
“之前南栀说七珍斋点心好吃,这次我回去尝了,确实不错,米糕软糯绵密,果脯酸甜适中,花糕只一口便满口余香……”
瞧着容瑜有了精神,沈策抱着匣子兀自乐呵呵说了起来。
容瑜听着,手中的桃花糕精致而小巧。铺在面上的桃花形记号,是七珍斋的厨子阳春三月里趁着桃花刚开练来的花瓣用独家的法子腌制,后摆再上去的。花瓣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糖浆,颜色不减,清香更甚。
咬上一口,酥软甜腻,唇齿间透着桃花的清香,直甜到心里。
沈策边说着,为容瑜倒上茶水。
“好吃吗?”沈策的语气中有些期许。
“好吃的。”比茶子树开花时花蕊中的蜜还要甜。
“那多吃点。”沈策又将匣子往容瑜怀里一放。
“七珍斋茶品也不错,可惜那个不能带来让你品尝,下次带你去吃……”
容瑜一个一个吃着,时不时接上一句话,马车上气氛正好。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出了珙京城内,到了山间林荫道上。
容瑜又吃了片果脯,正要再往匣子里拿,却一时没有摸到糕点,低头看,却已经没有糕点了。
沈策也才发觉,小匣子里各色糕点已经被容瑜吃了个光,心里感叹他胃口好。
“嗝!”容瑜这时才发觉已经吃得太多,肚子有些胀了,还好巧不巧开始止不住打嗝,一张脸羞得通红。
“憋气,憋一会就好了。”
“嗝。”
“深呼吸!跟我,吸气,呼气。”
“嗝。”
“喝一大口茶!”
容瑜忍着肚胀又喝了口,脸上刚显出些喜色:“好像、嗝!”
“喝一大口,分三次吞!”
容瑜又喝了一大口茶,忍着分三次吞,心里忐忑等着。好一会也没有声响。
“好了。”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不由笑出来声。
一时间,容瑜什么隔阂疏远的心思都没有了。如果,如果能就这样一起长大就好了。
也是这日,杨英律到了沈府。
他原是来给沈旭东送信的,顺道看看沈策,不巧沈策随容老夫人出去了,这次是见不着了。
与沈旭东一同看了信,左右不过些家事,只一件:沈顾怀出门游历去了。容馨儒有些担心:“大哥怎么让顾怀一人出去闯荡了?他心思浅,若是……”
“少儿郎出去闯荡是好事。”
“外面不比家里……”
不是容馨儒多虑,沈顾怀天生一种痴傻。沈旭东的大哥沈嘉辉与大嫂都是人精,生的是七窍玲珑心,偏生儿子沈顾怀是个不通人情冷暖,只善舞刀弄枪的。只说他将前来做客的表小姐打哭便可见一般。
沈老爷子在时最欣赏他,时常指点一二,直说他心无旁骛,将来在武功上有大造诣。
“雄鹰就要展翅高飞,父母亲保不了孩子一辈子。”容馨儒还有些疑虑,沈旭东拍了拍她的手,“夫人安心,大哥定是让人跟着的。”
“是了。”容馨儒这才放心。
沈旭东写好了回信,原是想留杨英律住上几日。只是杨英律推辞,只说一路上走走停停,风景早瞧够了,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回了。
关于文中引用的诗、古文等,特此说明:
新月恨其易沉。——《幽梦影》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
几当孤月夜,遥望七香车,罗带因腰缓,金钗逐鬓斜。——《闺思诗》隋、罗爱爱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兼无叶底花。蛱蝶飞来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长相思·雨》王驾
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放言五首》白居易
知音说与知音听。——《增广贤文》
(他不来,我不走。——某视频中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