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东城启华门外早已水泄不通,伴随着满城的钟声响起,士兵打开城门,难民一拥而入,也不过是在城门前被士兵拦住,难民群大都来自珉州一带,长途跋涉导致每一个人蓬头垢面,一个妇人身后躲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怯生生探出头来,从母亲的臂弯中观察这繁华的洛都十安。
老汪一瘸一拐的跟在领队后面,天生跛脚但是速度丝毫不亚于普通人,就这样来到难民群之前,老汪矮小的身影挡住了小男孩的视线,男孩抬头望去与老汪对视,老汪脖子往后缩,朝他咧嘴一笑,一对龅牙完整的显露出来,他想伸出手摸摸这个小家伙,左手的四只手指还未触及到男孩,就被他躲过去,缩回到妇人身后。
“今天就这些了,刚清点完人数,算上小孩一共31人。”领队捏着书角递过名册。
老汪也识相的捏住另一边的书角,确认名册无误后,便又一瘸一拐带着难民群离开城门。
一路上,老汪与身后的难民群与百花坊的人群格格不入,而行人同时也纷纷避让不及,等到了灌酒坊,虽然也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但是氛围相对好了许多。越往灌酒坊北部走越荒凉,等他们到了灌酒坊西北一角,两侧已不见寻常商户居民,只有一排排废弃的屋子,道路前堆了几处稻草,草堆上还有几片碎瓦,貌似是从旁边的屋顶上扯下来的。
稻草堆前,老汪收回跛脚,转身对着难民群。
“好了,都进去吧,自己找个地方,待会会有人送被子和食物来,我先给你们说好,进去之后,你们有什么事,缺什么东西,得什么病都别来找我,我只负责带你们过来,你们在里面除了闹事,都跟我没关系,闹事的我这边立马通知京安司,他们怎么处理我就不知道了。”老汪在前面说着,后面的难民很快就开始有了不满,老汪也不管他们,抹了一把喷在嘴边的唾沫,径直离开。
穿过人群,老汪又将目光落到了妇人身后的小男孩脸上,刚想伸出背在身后的手,迟疑一下,又收回去了。
“看好自己的孩子,少在里面蹿,京安司想抓也就抓了。”他朝妇人说。
“好的好的。”妇人便拉着孩子走了。
破败的戏台前,高弓离从侧面缓缓走出,按照信笺他本应该把妖神教的那个神秘人处理了,奈何这人躲在静花寺,皇家重地无从下手,只好到灌酒坊蹲守,昨晚聚集数百妖怪的戏院到了白天却是空无一人,无非是灌酒坊周边的普通民众,被所谓的妖神教蛊惑罢了,高弓离心想。
走过了灌酒坊两条主街道,再向北就完全是一片荒凉景象了,连从白水街延伸去的街道一进入北边的区域,石砖街道也变成了碎石铺地的尘土小路,高弓离站在路口,感受这前后差距,远处走来一个矮小的身影,身体一上一下,每次踏脚都要先把重心往右脚上压,然后才迈出左脚,接着右脚在空中向外画一个半圆,如此重复,然而速度奇快,等高弓离再想认真观察他时,老汪只隔他几步之遥。
老汪眼神向上瞥了高弓离一眼,从身旁走过。
高弓离很少踏足灌酒坊,所以来这坊北的地界更是少之又少,他所属的暗杀任务几乎与此地扯不上关系,只是偶尔帮其他人跑个腿,抓两个躲在此处的通缉犯,所以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主动的进入这荒凉破败的灌酒坊坊北。
越往里走,高弓离注意到,主干道两侧的街道路口,几乎都或多或少被石柱木桩稻草什么的堵住,像是划分界限禁止外人进入,高弓离跨过两堆稻草,相比之下这里没有那么戒备。
四处残垣断瓦,屋舍也塌的塌毁的毁,他也听说早年间此处突发瘟疫,官府在外围修了层围墙,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最后虽然被某个人治好了瘟疫,但人们也都不敢再住进来,不过是偌大的十安城里小小的一个坊角,官府无暇整治,也就随他破败。
高弓离穿过几处屋子,小腿高的杂草让他也分不清道路和屋舍,他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他,手中的短剑还未幻出,人群从四周聚过来,就像凭空出现,把高弓离团团围住。
衣衫褴褛的难民个个都盯着高弓离,也没人说话,高弓离靠在一根柱子边,环视所有人,初夏的蝉鸣即聒噪又让人紧张。
“请问,你是来送食物的大人吗?”终于有人说话了。
高弓离转向对着声音来源的一个老妇人,老人眼球凸出,就像是没有眼皮的束缚,在脸上来回转动,下一秒就要掉在地上。
“我只是路过,不是来送食物的。”高弓离回答她,眼角仍然注意着左右的人群。
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扭头散去,高弓离想起此行的目的,拦住刚才的老妇人询问:“请问老人家,你们这是为何在此?”
老人佝偻着,手上不知是哪捡来的一截树枝,支撑着她全身。
“我们都是珉州逃难过来的,被官府安排在这里,刚才领我们来的人说会有人送吃的来,才误把你认错。”
“如此说来,除了你们这里,其他街道上住的也都是难民?”
“我们今天早上才来,也不知道其他街道的情况,既然都住在这里了,咳咳咳咳……“妇人一阵咳嗽
“大抵都跟我们差不多吧,既然送食物的还没来,那老身就先去歇息了。“
老妇人走后,高弓离注意到旁边的断墙后面有个男孩始终盯着他,待高弓离走近,男孩想跑,却被他瞬身拦住,高弓离从胸前掏出一块麦酥,男孩拿过麦酥想也没想就狼吞虎咽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嘴里塞满了酥饼,张了张嘴,几粒饼渣喷出来,他使劲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用手锤了锤胸口。
“饼子,快回来!”
又从一间没了窗户的屋子里出来一个妇人,眉宇间与男孩有几分相似,一把拉走男孩,进了屋。
“得,啥也没问到,还丢了块麦酥。”高弓离起身,将衣摆的灰尘掸净,原路退出这条街道。
不知不觉已然正午,洛菱悄悄睁开眼,这已经是她今天上午第十六次观察大佛香鼎下那根朱红色檀香,还剩最后一点红色与明亮的火焰对抗,就这样死死盯了好一会,直到大殿旁的小僧敲响手里的钟,声音在寂静的大雄宝殿回荡,洛菱内心早已雀跃,但还是抑制自己,待皇后起身后才解放开自己的双脚。
一出门,洛菱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洛方成恭敬的站在殿门左侧,身后跟着角生,起初皇后并未注意到他,是洛菱先看见,惊讶的叫出声。
“啊!二哥。”小姑娘一把将洛方成抱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洛方成挣脱开洛菱,拱手向一旁的皇后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安好。”
于念的眉间在见到洛方成之后舒展不少,看见兄妹两打闹更是开心。
“母后很好,成儿不用担心。”
洛菱见母后的心情好了许多,又上前挽过于念的手臂,领着她走下大殿外的台阶。
“二哥,你怎么来看我们了?明天我们都回去了,干嘛非得跑这一趟。”洛菱从于念的左臂换到右臂,凑近洛方成。
“父皇叫我出来办事,最近都不会待在宫中,所以就先过来看望母后和你。”
“哦?什么事呀?需要你出宫来办。”
“哈哈哈,小事,怎么听你这话又像夸我又像是在损我。”
“那看你自己怎么理解咯。“洛菱吐舌头,又转回左边。
众人走到吃饭的庭院,于念叫住兴冲冲的洛菱。
“菱儿,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跟你皇兄有事要谈。”
“行,那你们快点来。”话音刚落,就从后面拉走秋笑,准备放开肚子“大开杀戒”。
确定看不见洛菱之后,于念才又问洛方成:“你骗骗菱儿还行,给母后说说,此行何事?”
洛方成挠了挠头:”看来何事也瞒不过母后。“
“如此说来此事必定关系重大,不然你也不会选择隐瞒。”于念一脸担忧的看着洛方成,“一个月不见,脸色差了许多。”
洛方成握住于念抚摸自己的手
“儿臣也没事,母后不用担心,只是现今皇兄不在宫内,儿臣自然要多为父皇分担一些。”
“所以这次事情是怎样的?”
“儿臣也不愿欺瞒母后,待角生将军向母后解释。“
洛方成退至一旁,身后的角生上前拱手行礼
“皇后”,他又看来一眼皇后的丫鬟。
于念理解他的意思,示意丫鬟散去。
“角生将军请讲。”
“今日破晓,东城衙门的人抬来一具尸体。”于念微微一皱眉,
"是静花寺一位小僧的尸体,而这名僧人,正是昨日傍晚失踪的那名。“
“我不是听说小僧回来了吗?”于念感到疑惑。
“确实如此,所以微臣害怕出现意外,就独自去确认一遍,发现那名小僧却又在清扫后院。“
”嗯?“于念愈发疑惑,”你的意思是,有人杀了真正的僧人,假冒他的身份待在静花寺?“
“正是如此,所以角生将军先扣押下僧人,再快马向宫中传回消息,而这件事刚好与提灯人掌握的情报重合,据报,假冒僧人这个人,与灌酒坊的妖神教尚有瓜葛。”洛方成在一旁补充。
又是渠义坊又是灌酒坊,还有什么妖神教,于念听的有些混乱
“所以他为何要躲在静花寺?”
“妖神教妄想明日冲进静花寺,据说是为了住持手中的百花坊坊令。”
于念担忧起来,明日是她们斋戒的最后一天,却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母后不必担忧,不过是一群被蛊惑的平民,除了虎林卫,京安司那边也增派了士兵驻扎百花坊。”洛方成看出于念的担忧,连忙安慰她。
“如此甚好,此事千万别让菱儿知道。“
“儿臣明白,既然母后已经得知此事,那这边的事就由角生将军处理,我还要赶去左京安司交接左卫之职,容儿臣先行告退。”洛方成向于念告辞。
京安司左卫被撤职的消息她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皇帝会派洛方成暂任,纵使于念有些许担忧,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心志,于是颔首示意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