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猫阿狗……奇怪的比喻。”魏玛·博克斯贝格说道,“先不管国王那儿有什么事,那也得等我上完这节课再说。”
如果换做其他人,穆劳·博克斯贝格必定雷厉风行,命令手下提人就走,但国王要的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同时还是奥兰德王国的建国功勋,银发骑士只能吩咐两名侍卫守在门外,自己找了个空闲地儿坐下来,听父亲讲述自认为极其枯燥乏味的课程。
穆劳·博克斯贝格今年已过三十六岁,这是他成为查尔曼一世近侍骑士的第十五个年头,这十五年来,他从被查尔曼·奥兰德册封为骑士召入宫殿到现在成为他最信任的近侍骑士,靠的便是其异于常人的勇武以及忠于职守的态度。
然而魏玛·博克斯贝格却时常拿这个讥讽儿子,认为他过于木讷,只是个善于舞刀弄剑的傻大个子。魏玛·博克斯贝格将他安置在军营里好几年时间,让他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结果他只继承了自己身高、相貌以及发色,却一丁点没有继承自己在军事上的造诣,反倒让查尔曼一世看中了他,因而将他召入宫中成为御前侍卫中的一员。
尽管正值壮年,但他至今未婚,就拿奥兰德王国律法来说,并未规定做了国王的近侍骑士,就不能娶妻生子,只不过作为国王的贴身侍卫,必须夜以继日地守护在国王身边,常年久居宫殿,即便成了婚,也极有可能会滋生一些荒唐事,比如六年前的波克托爵士,其妻子维利雅夫人就因为耐不住寂寞与外人通奸,此事涉及到维利雅夫人家族的荣誉,最后由查尔曼一世亲自出面调停,不了了之,成了当时最著名的笑谈。
魏玛·博克斯贝格为此曾写信给查尔曼一世,请求解除穆劳爵士的御前侍卫职务,但是国王说了,这一切都要听从本人的意愿,如果本人愿意解除效忠关系,那他也会成人之美,然而穆劳爵士始终把守护国王的荣誉看得最高,他拒绝了父亲的提议,这也让父子俩之间有了隔阂。这种隔阂直到他的弟弟史提芬·博克斯贝格成年婚娶后才渐渐淡化消除。
“在穆劳爵士打断我们之前……”魏玛·博克斯贝格瞥了儿子一眼,继续说道,“我列举了历史上几次著名的围城战役,我们都知道,或者可以想象到,攻城器械在战场上展现出来的无比重要的作用,它们发挥了人类无法比拟的压倒性力量,攻城塔可以阻挡大部分箭矢的威胁,让先登士兵们安全高效地抵达城墙前,而重型投石机集中投射可以摧毁一处城墙或者防御工事,弩炮点燃发射的火箭可以穿透房屋建筑,灼烧负隅顽抗者的心理防线,但是强悍的火力并不意味着完美,它们有缺陷,就像其他的兵种一样……”他接着向众人询问。“年轻人们,你们当中有谁来告诉我到底有哪些缺陷?”
马尔施·巴赫再一次申请发言,但这次教授选择先给其他人发表看法的机会,他希望看到有不同的人站起来回答自己的问题,即便年轻人们的回答并不能让他完全满意。
“攻城器械机动能力差,行动迟缓。”有人答道。
教授点点头。
“攻城器械很难翻山越岭,只能在平坦的大道上或者平原草地上行军。”
这也是其中一点,但也不是教授最想要的答案,他看到了一直举手跃跃欲试的马尔施·巴赫,说道:“继续由你来罢,马尔施·巴赫同学。”
“投石机或者床弩难以去锁定射击那些高速移动目标,比如冲锋中的骑兵,毫无疑问就是它们的天敌,一旦被骑兵近身,这些投石机们就变成一堆毫无作用的玩具了。例如在因涅罗河反击战中,教授您就巧妙地率领三百骑兵迂回到希提斯王国军后方,击溃了携带有一百多架投石机和床弩,但是行动迟缓且只有四个步兵方阵防守的攻城兵团。”
魏玛·博克斯贝格皱了皱眉头,他想要的答案显然也不止于此,但脸上很快恢复了笑意。“还有吗?”他继续问道,这让金发少年不知如何继续回答了。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教授安慰少年道,他再度望向众人,看来并没有人能站出来回答了,他暗想。在几乎快要开口做出自己的解答时,有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可以回答吗?”
“当然可以,贝斯特·科维洛。”魏玛·博克斯贝格一度感到很惊讶,对于这位来自科维洛家,外交大臣亨利·科维洛的次子,他一直认定他是个典型的贵族纨绔子弟,对自己的课程也没有体现出多大的学习兴致,对自己也没有体现出多少尊重来,来坎布里奇读书充其量只是为了给未来做官封爵镀层金,但教授很快对其示以微笑,他好奇他会说出些什么。
“教授先生,我想向您求问,制作一台重型投石机,需要多少钱?同样的,弩炮呢?床弩呢?”贝斯特·科维洛如是问道。
“算上材料费用和工匠薪水的话,需要六百奥克(奥兰德王国通用货币单位,其中1奥克等于10奥分。),而一台轻型投石机则需要四百奥克,弩炮三百,床弩造价约为二百五十奥克。”教授略作思考,回答道。
“您能确定吗?”
“是的,为此我特地去工坊拜访过有制作攻城器械经验的工匠。”
“那么以当下王国的市场价格来说,一台重型投石机的制作成本可以购买多少匹优等战马呢?”
这个问题其实对魏玛·博克斯贝格也不太难回答。“大约五匹。”他说道。
“除去制作成本之外,一台重型投石机得配备十到二十名士兵,以及两到三名操作手,这些都是人力,需要按时发放薪饷,而器械也需要定期维护,这又是一笔必须清点核算的开销。而一旦战争结束,由于机动性差难以随军队转移输送,这些投石机极大可能会就地该拆的拆、该丢的丢……我认为,这些才是它们最大的缺陷,一次攻城战结束后就会隐形地损失掉一个骑兵兵团。”
这种说法当然是有夸张的成分,但贝斯特·科维洛独特的思维角度和见解仍令魏玛·博克斯贝格眼前一亮,教授突然觉得自己不得不重新去审视这个来自科维洛家的孩子。
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兵种,而抛开政治经济环境来谈论军事战术也是无依无据的,魏玛·博克斯贝格这样肯定。
十九年前,因涅罗河反击战结束后只过了三个月,魏玛·博克斯贝格指挥一万五千人围逼提利格镇,提利格镇的塔里克伯爵带着三千人誓死守城。围城三日后,魏玛·博克斯贝格便召集附近的工匠和商人,将兰凯斯特提供的所有军费,包括自己和其他一些高级军官的薪饷,全部投入就地制造投石机、攻城塔和攻城车。半个月的围而不攻并未使守城的塔里克伯爵有任何投降的想法,他甚至叫嚣提利格储备的粮食还可以坚持半年时间。无可奈何之下,攻城战正式开始。
半个月后,来自兰凯斯特的军队顺利攻下了提利格镇,然而没有任何调整,军团火速向海伦堡方向进发,海伦堡地处河谷地带,除了山地之外只有一条崎岖小道,为了不影响行军速度,魏玛·博克斯贝格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被战略抛弃的攻城器械拆散成零件,折成低价卖还给工匠和商人。
而来到十年前那个炎炎夏日,圣恩菲尔德战役之中最关键的部分,毫无疑问是大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攻城战,奥兰德投入了两百多台重型投石机,五十多台攻城塔,八十架床弩,十几辆攻城车,为了筹集齐这笔军费,查尔曼·奥兰德甚至向商贸协会抵押了自己在兰凯斯特城的行宫,尽管战后他在德莱文三世宫殿里攫取的财富要比这笔军费昂贵富有得多。
等到多年以后,他在亲笔撰写的回忆录中承认,能够在学院里平静地坐下来,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反思自己接近二十年的军事生涯的得与失。
而在今天,教授言简意赅道:“说得棒!”这是来自教授对贝斯特·科维洛在正式场合下的第一次称赞,而此时金发少年马尔施·巴赫则哑口无言,内心觉得风头被人抢走,有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甚至感到有些懊恼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