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未停,只一佝偻身影蹒跚于密林间小道上,两步才算一步的,拄着根拐棍儿往东边走了去。
十四里路程,对青壮年轻人来说,好似并不多么遥远,却对老泰之人很是艰难。老者看到离麦香村口挺远的村碑时,已是正午时分,他累的老眼发花却看得不清不楚,打问了过路的人,才算真的确定那便是他期盼一夜的麦香村。老者呼吸已有些不接气了,真的是疲劳得很,但也不停步,径直向着村口挪了去。
今天日光颇好,想是昨夜细雨润净了空气的缘故,或是青阳节里各家魂灵心情不错的缘故,但天气极好是真的,让老者一夜尽湿的衣衫早就干透了,紧紧巴巴,甚至像是稍稍洗过似的,比之前干净的多了,但老者这些都是不上心的,他脑中只一件最为上心的事情。
行人赶路忙,遇见这穷酸的老汉也只是打量几眼,随后扛着农家把式匆匆往家里赶去,早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没有人是对吃饭不积极的,老者是要打听,但他看路人一脸急相,怕不合时宜地招来嫌弃,便也将快脱口的心事咽了下去。
他觉得到了村子再打问个究竟不晚。
日光极热情,将晨间的露水早早地蒸发干净了。老者到村口时,几个孩童正有蹲有站的在地上玩耍,一边唱着小歌儿,一边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了画,随后满腔自信的样子打量几眼,很是满意。突然见一乞丐模样的老爷爷挪将过来,便也顾不上玩耍,好奇地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口无遮拦。
“老爷爷,你是来此讨要吃食的?”
“是吗是吗?你自哪方来的啊?城里还是镇上?城里这么穷了吗?还是有坏人抢了你?”
“小弟!别乱说话!老爷爷,现在娘亲的饭菜应是做好了,我去给你取些来?娘亲肯定不生气的!”
“我也去我也去!我们有苞米大窝头,小麦白馒头,那娘亲亲手揉出来的白饽饽香着哩,只是没有肉,老爷爷可莫嫌。”
老者看着七嘴八舌兴致勃勃地说着便要去取口中香饽饽的几个孩童很是欢喜,呵呵呵轻笑了起来,但他却不是来讨要吃食的,忙叫着几个小儿停下,慢条斯理道:“不···不···不,孩子们莫急,老爷爷我只是来打听些事情,并非前来要饭的,哈哈哈。”老者脸上眉眼带笑,气氛很是温暖和谐。
“打听事?那你要打听何事啊?”
“对呀对呀,何事何事?”
几个孩童眼中锃亮,似是对此很是新奇,争相问着,像是比赛,谁先答了出来就很威风神气的样子。
“哈哈哈,那······我就向你们几个小大人儿打问一次吧!”
“嗯!嗯!嗯!”几个孩童耳朵伸得愣长,生怕老者的话长了翅膀飞了去。
“你们···可知一身背断剑的少年?可在你们村中居住啊?”
“少年?断剑?”
孩童太小,当然不知,瞪大眼睛,一脸疑惑。他们还过于幼小,方才五六岁年纪,可能他们见过少年,但却不曾见过身背断剑的少年,随即频频摇头,似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这时,从远处走来一胖一瘦两个妇人,向村口这边张望,看到几个孩子,便高举双手摆出过来的手势,高声喊道:“小兔崽子们!回家吃饭了,可别淘气欺负老人家!这帮孩子······”几个孩童听声,转头一看,瞬间便娘亲娘亲地叫着比兔子还快的到了两个妇人身边,留下老者一人好似还没恍过神儿来。妇人们见自家孩子欢喜,自己也欢喜得很,此时一个大些的孩童回头,指着站在远处面色和善的老者说道:“娘,这老爷爷真是奇怪,不要吃不要喝,非要打听一个什么身背断剑的大哥哥,真是奇怪,真是奇怪······”小孩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正经得很,其他孩子听罢也兴奋,随声附和着‘是呀是呀,真是奇怪’的字眼儿,很是天真调皮。
左边痩些的妇人听罢,赶紧说道:“莫要乱说话,没大没小,这是长辈,你怎能说人家是乞丐?快回家去!饭都凉了。”随后拍了拍孩子的小脑瓜,便径直向老者走了过来。老者见来人,便作揖行礼,妇人也回了一礼,问道:“您说,您要找的少年,是身背断剑?”
老者似是听到了眉目,眼中一亮,眉间舒展,赶忙回道:“确实。夫人您是否知晓些什么,可否告知小老儿,定感激不尽。”他对妇人以您相称。
老妇人未答,又问:“那剑是不是锈迹斑斑,似是一废剑?”
老者听此惊喜更甚,脸上已是抑制不住:“是了是了,夫人曾见过此少年?”
见老者如此兴奋,妇人心中升起疑虑,略微一顿方才开口:“您与此人为何关系?”老者当然知晓妇人言中之意,未多想便脱口而出:“我与这孩子逝去的双亲为旧识,夫人看小老儿力不过蝼蚁,还请放宽心。”闻此,妇人才向村子东边山脚下的方向指去:“您可去村外往东不远处的一座草庐寻一下,院内有一菜园,生的很是出息,他便住于此处,不知是否是你所寻之人。”说罢,便若有所思地,转身领着孩子们,回家吃晌午饭去了。
老者再次作揖,以表感谢,但神情却是相比之前,更容光焕发了些,腿脚也不知怎的灵便了起来,抬手理了理蓬乱的白发和长须,一脸欢喜地朝着东边走了过去。
正午,村民都在家中吃饭蔽凉,只偶尔几个人走在路上,看见衣衫破旧的老者,偷偷上下打量一番,随后便继续走开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老者也不顾及这些目光,他只心盼着少年不嫌他,便是祖坟飘了青烟了。
因老者很是急切,腿脚此时也活不像个老人,不久之后,长道尽头两排密林中间,一座青翠好似隐于世外的草庐院落便立在老者眼前了,老者心惊,加快脚步,走到栅栏门前,才发现内门和外门双双紧闭,外门被铜锁扣得实实的,没人在家。但老者此时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直直地盯着草庐内屋的方向,好像目光能穿透竹墙一般,他感受到了自屋内散发而出的凛凛寒意,大口呼吸着,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股寒意···没错了,是他,确实是他!”
随后那人手中拐棍随处一扔,扑通地跪了下去,俯身额头贴土地,声泪俱下全身颤抖的说了句:“小少主!小老儿不忠,苦了您,苦了您啊!”
这时老者身后很远处,林中一巨石后面,两个玩耍的孩子侧脸瞧着,随后对视一眼,悄悄地嘿嘿笑道:“老傻子···老傻子···子安哥哥门前有一个老傻子···哈哈哈···”
转眼太阳已近天边,有的人家已经点烛生火,炊烟徐徐,让麦香村烟雾缭绕好似仙境,跟着漂浮的还有饭菜的阵阵香气。这时陆子安又是吹着曲儿,背着包袱,出现在麦香村口,脚步轻快地往村东走去,时不时和叔婶小妮儿贫嘴几句,除了身上破旧衣衫掉价之外,还真像极了一纨绔公子,当然也有村民将一老汉儿寻他一事告知了他,还在背后议论他的双亲之类的,但这些议论他没听到。他心底疑惑,他一无亲无故浪子一枚,怎会有人来寻他?作甚?寻仇?他可没惹过什么仇来,打劫?就那么几颗白菜萝卜?陆子安想着,脚步加快,往草庐方向走去。
到了草庐之时,太阳也才刚刚没入天边,他还真在不远处的栅栏门旁瞧见一白发老者,似乞丐,双眼紧闭盘腿而坐,两缕白须随风漂浮起来,若不是有这乱如鸟窝的一顶蓬发和比陆子安的衣服还破烂不堪的一身长袍,他还真以为是哪位仙人降临,传他天赋秘籍,助他走向人生巅峰呢。
陆子安心眼比谁都多,这种老江湖骗子也遇到过不少,基本都是见一个打一个,毫不留情面,他认定这是不知哪里得知他一人居住的老乞丐,过来骗吃骗喝了。照常眼神一翻,径直走去,停在白发老者面前站住,一手掐腰一手指,正对着老者高高的鼻梁,居高临下的想要开口,但还没等陆子安出生,便被一阵怪声生生憋了回去,陆子安俯身细听,发现正是自那老者身上发出。那老者身上,一通“呼噜呼噜”的活如响雷般的呼噜声,硬生生打出了猪鼻子哼哼的声音来。陆子安哭笑不得,气不打一处来,握紧双拳站起身来,又一次一手掐腰一手指出,指着老头儿的鼻尖儿,深吸一口气,破口大骂。
“老!头!你在别人家门口睡觉特别香还是咋?给小爷起来!睡觉就睡觉吧,你还装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恶心样儿,我差点信了你的邪,跟你说,像你这样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我见多了,我一般都是先拳头讲道理,要是真饿了我去给你拿饭来,给你管够,也不用你感激,吃饱喝足了,赶紧走,别看我年纪小就觉得我好坑,趁早断了这心思!别在别人家门口蹲着,一大把年纪了,你不要脸我还要······”
老者自陆子安前面“老头”两字喊出,便已惊醒,随即耐心抬头,听他没好气的哇啦哇啦一堆话说完,才站起身来,装模做样的一侧身,一挺胸,捋着胡须,竟没有了中午时分那般的痛哭流涕低三下四,两眼只一斜,眼皮微眯瞥着陆子安,清了一嗓子,阴阳怪气着。
“老夫···并非你所说那般不堪之人,哎,老夫也并不稀罕你那点粗饭,老夫寻你多日,直至到此,哎,只为赠你一福事。”
陆子安脸部扭曲想笑:“何福事啊,讲来听听。”
老者闭眼,一脸正经,说道:“老夫欲拜你为徒,你收我做师父,哎,教你本事,传你神功,哎,赠你宝物,助你风流江湖,可?”
“老···骗···子!你当我吃奶呐!立刻,马上,给小爷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