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阁中,顾淮之看着跪在地上有些狼狈的人,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
这个朱辞,怎么就可着自己一个人坑?
这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尊主的暗卫,派去监察她的。
一般人,当那暗卫不存在,平时言行注意一些不就好了?
她可好,有人拿了把刀指着她,离得老远呢,她非得把刀夺过来,插人肋骨上。
半点亏吃不得。
偏偏这刀,朱辞要让自己给递过去……
怎么办,照实写呗!朱辞说是形迹可疑之人,自己如实汇报就好了。别的事儿,自己想不到。
他就是传个话儿。
不测之渊中?,孤影和赵持安刚到,就收到了顾淮之的传信。
赵持安读完了,将信递给孤影,脸上神情不明。
孤影却是震惊极了,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这真的是……她怎么敢?”
赵持安微眯了眯眼:“无妨,也难为她忍了这么些天。这不是什么大事儿,等我们回去再说。”
“是,尊主。”孤影忽的笑出了声,“淮之精成那样,极少看到他有无措的时候,可惜这次没能看见……”
赵持安斜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看笑话。”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动荡,玉影急匆匆的进了屋里:“四不相和那些飞禽又暴动了,这次冲着外面,像是要跑出去……”
两人马上到外面看,到了一处,四不相争先恐后的往一个地方撞,那处分明是一处空地,它们就是出不去。
赵持安心中了然,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飞禽,它们的状况也是一样的,哪怕是头破血流,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无法飞的再高。
千年的结界,这些鸟兽怎能轻易突破?
那里面的东西,又不安稳了吗?
“尊主,这次……”
孤影瞧着眼前的景象,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几年前就知道,这不测之渊不简单,像是独立存在的,与外界割断了联系。
“你和玉影在外面守着,我得去一趟地狱之门,时间会久一些。”
赵持安叹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向地狱之门的方向走去。
……
将看着自己的暗卫赶走之后,朱辞心里舒坦了,来到峒山之后的不适感也消减了不少。
她得想个法子,离开这个地方了。她的阿爹阿娘,还在等着自己回家。
将近六年了,阿娘和爹爹,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了?
朱辞摘下面具,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样子,开始忧愁起来。
她也忘了自己之前的样子了,如今丑成这样,哥哥看见了该要笑话自己。
“姑娘……”
朱辞听见李婶的声音,将面具重新带上,走到了院子里。
“姑娘,您还去东边山上去吗?咱们山谷里有人饲养,您要是想吃直接去要一只。我的脸面不够大,可能要不了来。”
朱辞忘了自己还答应了半夏去给她捉野鸡打牙祭,经李婶这么一提醒想了起来。
“是谁还有这闲情,我当真能要来?”
朱辞心里奇怪,她多年不在峒山,没几个认识的人,怎么就能给自己?
李婶一笑说道:“这您就不知道了,这几天您吃的鱼肉,都是他给我,让我给您做的。他还不让我和姑娘说……”
朱辞有些知道是谁了,试探道:“是李炎?”
李婶听到名字有些懵:“是姓李没错,不过是叫李慕安。”而后又夸奖道:“这李爷呀,现在管着咱们峒山大大小小的杂物,人公道,对咱们这些底下人也好。就住在杂物所那边的青松院。”
莫非不是同一个人?赵持安怎会重用李炎,他恨李炎还来不及呢。
“那我去趟青松院,您要是还有事就去忙吧。”
自己说不准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朱辞边走边熟悉着路,她这几天得多走走,趁着赵持安没回来之前,能跑出去也是好的。
但这峒山机关重重,有毒障,还有暗卫,就算知道出去的路也可能活着出不去。
这么想着,朱辞有些蔫了,她该不是要困在这儿一辈子吧。
朱辞所在的清辉院偏僻,在峒山东南侧,杂物所在西南侧,朱辞沿着一条近路,找到了青松院。
院子的门开着,朱辞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就走了进去。
院子不算小,有些许绿植修剪的整齐别致,院子后面,朱辞听见了鸡鸣的声音,循着声音走了过去,便看见一个木制的大笼子里,养了五六只野鸡,羽毛色泽艳丽,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一看就是圈养的人极其用心。
“你刚教我轻功时,便让我捉山鸡飞禽练手。”
朱辞听见声音往后面看去,就看见李炎正满眼笑意看着她。
“你不会轻功,用别的法子也能抓着,我当时不过是在逗你。”
“嗯,我知道。”李炎慢慢走进了,“你是闲的无聊,拿我找乐子。”
“……”
李炎的话虽只有调侃之意,可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朱辞绕是脸皮厚也有些挂不住。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大名是李慕安?”
“嗯,赵舒城取的。”赵舒城是李炎的父亲,听李炎说起来却毫无敬重之意,甚至还有些嘲讽。“他那种善人,就是给孩子取名字,也得是这种为天下苍生祈福的……”
朱辞:“……”
朱辞觉得自己许是独处久了,越来越不会聊天了。索性闭嘴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了许久,李炎嘴巴开了又张,终于还是说道:
“小辞,抱歉。”李炎有些郑重,“若非是我,赵持安不会迁怒于你,让你去那个鬼地方。”
对面的男子已经及冠,身量欣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瘦弱无助的样子。
朱辞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说道:“我说过的,有些事情怪不得你,没必要揽在自己身上。”
李炎低下头,强忍住抱住朱辞的冲动。
这女子,分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却总让自己如此安心。
李炎知道朱辞的来意,他从小看人眼色长大,只看一眼,再前后想想,基本就能知道每个人的意图。更何况小辞在他面前,从未想过要隐藏什么。
可他还是起了逗弄的心思,谁让这姑娘之前老爱逗弄他呢。
果然,两人沉默片刻,朱辞眼睛盯着鸡笼,好脾气的跟李炎商量道:
“我跟半夏约好了给她打牙祭,可今日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吧?咱们这有不轨之徒,幸好被我逮着了……这不,耽误了些时辰--我借你一只鸡,改日还你可好?”
“”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小辞……”李炎认真的盯着面前的姑娘,“为何只是给她打牙祭?”
朱辞只当他想和自己叙旧,便说道:“前几日说话确实不便,今日晚饭半夏会来我的院子,李婶做些好吃的给我们,你和半夏待的时候也不短,若是想一聚过去便是。”
李炎听了这话才由衷一笑,“小辞莫要闲我烦才是。”
“怎会。”朱辞知道他这是应了,便指着鸡笼里的鸡说道:“那这个……”
李炎:“我让人给你带到院子里,不会耽误李婶。”
朱辞知道,李炎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欣然应了。
李炎看了眼四周,笑着说道:“咱去峒山上逛逛,那有几处风景不错,也没什么危险。小辞,我们再比轻功,看看这两年多的时间,我的步子可能比得上你……”话音没落下,人就一溜烟跑远了。
朱辞摇着头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还这般幼稚?和自己比轻功?两年前尚且比不上,如今又如何比得。
嫌弃归嫌弃,朱辞还是施展内力脚步一点跟了上去,哪怕李炎比她走的早了不少,可不出片刻,还是轻而易举的追上了。
隐在暗处的暗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
李炎在山顶处停下,侧头看着身旁的朱辞一笑:“小辞,你知道吗,我最肆意的时候,就是你教我轻功的那段时日。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也能在那么高的地方看世间万物。”
峒山山顶有棵千年朝松,上面的迎风铃来回摆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朱辞叹了口气,这人就是这样,能轻易的抓住自己的软肋,之前是,现在还是。
他知道,自己心软,瞧不得他的那些苦难。
朱辞自小锦衣玉食,以为天下都是四海升平,人人都是安居乐业。她的阿爹是将军,战无不胜,阿爹在家闲置多年,朱辞便觉得,这世间的苦难,早就被爹爹给扫平了。
九岁时来到这月满天,朱辞瞧着那些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衣不蔽体,饥肠辘辘,才知道这个世间的一点面目。
阿爹从小教育她,不可娇纵,不可罔顾他人性命,他虽是将军,在战场上杀生无数,可都是无奈之举,是为了万千百姓。
如今四海昌平,要一心向善,绝不能再滥杀无辜。所以她看见李炎受苛待,哪怕知道了他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还是帮了。
如今朱辞却想起,之前阿爹教导哥哥时,分明不是那么说的。
他告诉哥哥,要杀伐决断,战场瞬息万变,不可犹豫,每日要勤练武艺不可懈怠。
朱辞盯着朝松上的铃铛晃了神,李炎看朱辞许久不言语,就冲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发现了吧?这铃铛和昆山上是一样的,当时昆山上那枚,还是你挂上去的。”
听了这话朱辞回神,走近了细细看起来,之前她未去不测之渊,不知道世上真有道术,赵持安让她往昆山山顶的树上挂铃铛,她只觉得奇怪,却未曾多想。
现在发现,这怕是一个术法,名为献祭之术……
朱辞轻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罗刹窟里的东西,看见自己时说,你终于来了……
赵持安竟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将自己拿去献祭!
朱辞周身的气息又开始不稳,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重重的喘着粗气,而后闭上眼睛,嘴角扯起一摸苦笑。
李炎察觉到了异常,马上向前扶住朱辞,手指微搭在对方的手腕处。
“小辞,没事吧?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幸好,只是内力紊乱。
朱辞坐下,开始慢慢吐气,调节着自己的气息,而后拍了拍李炎的手,示意他安心。
她安慰人一向如此,轻轻拍一拍对方。
李炎确实也安了心,朱辞不言语,他也就陪着一声不吭的坐着。
能陪着就好,今后只要能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就好了,之前他从不敢要什么,如今只奢求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