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的确在意我,就像我在意他。有些人天生就有缘分,不管天涯海角都能遇见。我想我和容与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与其说这是爱,更像是难以捉摸的责任。
早些年我刚遇到容与的时候,便开始反复做一个梦,梦醒之后总是会忘记内容,但每次醒来我的脸都会被眼泪濡湿。人定时分我入睡,到惊醒时还没到平明,明明是几个时辰却像是走完了一个人漫长的一生。
窗外忽然传来鸟鸣声,我和安福同时朝着窗户看去,雕花的窗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只白鸽,白鸽的头上被人为的染红了一点,像是一只没长成型的丹顶鹤。
“是宗主来信了?”安福抽出鸽子腿上的信,“是给我的。”
听到这我没再关注安福,而是继续注视着躺在榻上沉睡着的容与。说起来这个小子老是喜欢追问我过去的故事,却从没见他主动去回想他以前的事情。
“我要去紫霄台一趟。你自己和他待着吧。”安福放飞鸽子后对我说。
我起身道:“不必了,让他自己睡一会吧。我要去寒池濯剑了。”
所谓的寒池,就是观星台背后的千年溶洞中的一处水池,池水终年不见阳光因此寒冷彻骨,但却有养护兵器的神奇功效,尤其对玉质的承影效果更甚。萧山天道宗几千门客弟子中,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寒池,而我是有这个资格的少数人之一。
从观星台的后门向山上前进,不久就能感受到溶洞中传来的冷风。在幽暗深邃又清冷透骨的寒池旁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我闭目打坐涵养内力,感觉这几日以来消耗的力量在逐渐恢复。
我从寒池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仲春的天黑的稍稍晚了一些,但夜幕来临的依然很快。远山在彤云之下显出深深的黛色,偶而有归巢的鸟从深林中振翅而起向夕阳的方向飞去。我很喜欢萧山的黄昏,日落的时候似乎有很多意犹未尽的故事慢慢开始讲述。
沿着山中小径回到天道宗主门的时候,我看到安福、大师兄王虎以及师姐若檀以及一众叫不出名字的弟子站在师父身后,共同送别客人。来客的身影隐没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中,我只能依据气息觉察出有三个人。
这些人里我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安福,若檀一向爱慕大师兄,而我在两年前的擂台上让王虎像只败犬一样毫无尊严,于是我与这两个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想必今天上午安福收到的飞鸽就是为了此事。
只是,若是有贵客来拜门,师父很少不告知我。我有些疑惑地站在远处的树荫中,看着客人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又看着这一队人马散去。蹊跷的背后,我嗅出了似有若无的危险味道。
我回到平日里供我们临时休息的客舍,发现这么久了容与依然睡着。屋内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和清俊的五官显得有些苍白。
我再次将手搭上了他的脉搏,很平稳,很正常......但他睡了这么久又的确不正常。传说中有一种鬼怪会进入人的梦魇,然后在梦中将人侵吞,于是这个人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我真怀疑这吃人的鬼怪进入了他的梦里。
“快离开此处!这是幻阵!”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这声音离我如此近四下却没有人。我心下大惊,这才发现窗外的天空中不知不觉竟然出现了两个月亮,一个新月,一个圆月。
我毫不犹豫地发动“御风”,以我为中心似有无形的箭离弦向周围扫荡,我眼前的景象开始崩溃,木屋由干净变得杂乱又变得腐朽,终于又恢复成了我离开时的样子。
榻上昏睡的容与已经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一堆干枯的杂草,只是那两轮月亮依然高悬于苍穹,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改变。直到有一股更强的力量将我眼前的一切照的仿佛白昼一般,我终于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这是第二重幻阵。”容与站在我背后,他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我站的位置。
“天道宗中竟然还有这么强的人?”我惊魂初定,诧异地问容与。
“这不是天道宗的人所为。但天道宗肯定是不愿意留我们了。”
我想起今日傍晚看到的一幕,一切好像开始有了眉目。云崖之人擅长幻术,各种幻阵信手拈来,若是师父今日所会之客是云崖人士,那今日针对我而来的一切就清楚了。只是萧山与云崖的势力向来不和,他们如何会为了我而联合在一起?我虽然有些本事,但这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一股木柴燃烧的味道渐渐浓烈,我这才发现屋外早已经被炬火的光照的大亮了。而容与对这一切似乎早有察觉,丝毫不惊慌。
“允星,走吧,我们去会会老朋友。”他的声音庄重而冷酷,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今日之一切仿佛随时在转换的梦,不,或者说失去记忆后的几年,我的生活就像这般如梦似幻。
“允星,你我师徒四年。我也算对得起你。今日受盟主所托取你性命,你也不要怪我。”说话的人是萧山的宗主。他站在人群的中央,他身边站着的是云崖年轻的宗主清渺,是几年前被我杀死之人的兄长。他们说着势在必得的话,脸色却铁青,看来这一仗他们也很紧张。
我以为他们是在忌惮我,但没想到他们忌惮的是我身边的容与。容与平静地站在我身后,像当年我从饿狼嘴里抢他回来一样。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被保护者的姿态,直到那天夜里我才明白即使我是和容与关系最近的人,但我从未了解过他,以至于会把进攻者的姿态看作无能为力的表现。
以利刃组成长鞭从他背后出鞘,在灼热的空气中几乎要迸溅火星。王虎拿着双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了宗主的身前,在若檀扭曲的哭喊声中和几个想冲上前的门客一起成为了被腰斩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