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禁不住出声感叹。
“这是很久之前，一个凡人练习仙法时映在天空的影子.......自神魔两域以婆娑境界为界限开始，他是为数不多能够平安离开此处的。哪怕是修为足够的神仙到此婆娑境界也多半是要惊慌无措的，他却以婆娑境界为修炼场，日复一日修习仙法，如此心性，着实难得。”
老者的声音再次从天空中出现，向我解释眼前的一切。
“虽是肉体凡胎，却有这般坚韧的心性。天界众多仙君，又有多少能像他这般的。他虽然是凡人，与神仙的境界也只差了些许寿数罢了。”听完老者的话，我不仅由衷的感叹道。
“小凤凰。以你的根骨，你能见到天空上过来者留下的字迹与身影我并不觉得奇怪。你此时所见的仙法——是那个凡人自创的暗香疏影、平沙飞雪与紫气东来三式。能参悟多少，参悟了又能不能出去，这些都是你的造化了。”老者以平缓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只觉得心中燃起了火，希望的火。我向那看不见的老者道谢，那声音却再没有从天空传来。
从那时起我开始对着天空修炼仙法，凡人的仙法与众仙的法术起落之间出入很大，倘若我依然保有之前的功底，此时恐怕不会这么得心应手。
所谓“祸兮福所倚”，仙骨折断此时倒成了我的一个优势。
天空中的掠影由幽蓝转为明亮的紫色，我的这位凡人老师心无旁骛地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几千几万遍的动作，我的双目便像长在了天空上，随着他剑起枪落，慢慢将其中的奥妙体会。
已经迟钝的时间感觉变得几乎不存在，慢慢地连周遭沧海桑田的景物变化我也不甚在意了。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变成了他，我能体悟到他在这里的孤独，他所执着的理由.......
有天我梦中出现了一个身披甲胄的魁梧男子，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城下是拉满的火弩和数不清的骑兵，而城内是一队队即将离家远行的老弱妇孺。吼声，马蹄声，婴儿的啼哭声，皆来入我梦。直到我看见他的胸膛被几柄长枪贯穿。
“老师，你的剑为谁而挥？”
“为这手无寸铁的苍生。弱肉强食，是天之道。强者庇护弱者，是人之道。”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两行热泪沾湿了我的脸颊。
这个梦之后，我的仙法突飞猛进。当我的平沙飞雪如同天降巨剑一般将大地撕出一道深深的裂缝。老者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离开吧。路在你身后。只是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浮生桥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一声叹息，像我刚来到婆娑境界时一样。
我回过头，看着曾经被大雾掩埋的石桥，此时它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晰。
时机成熟，正是此时了。我握紧手中的剑，朝着桥的方向走去。这次到达桥周围的结界时，石桥没有再将我抛上天去。我的手碰到桥头的石狮子，石狮子的头冷得像雪原上的千年寒冰。
“多谢。”我回头对身后空空荡荡的婆娑境界说道。老者没有回应我，那位凡人老师亦是如此。
石桥比我想象的要长很多，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前面的浓雾里出现了步频比我稍快的脚步声。
前面的来者与我相对而行，我停住脚步，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来者是个少女，一身朱红长裙，鹅蛋脸带着还未退去的婴儿肥，她握着一柄银色的长枪，枪柄处镶着黛色的宝石，眉心如桃花般的胎记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
我一下子惊地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这少女美貌非凡，而是因为那是我的脸，准确的说那是我幼年时期的脸。
“你是谁？”我皱眉问她。
和年幼时期的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抿嘴笑笑，落落大方地对我说：“我是凤凰族最有天分的小凤凰——寄瑶。”
“你.....胡言乱语！你为何要扮作我幼年的模样，出现在这里又是意欲何为？”我厉声质问她，但少女不慌不忙的摇了摇脑袋。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就是寄瑶，无论是师父还是母亲，他们都说我以后会成为让其他神仙望其项背的战神。至于我为何在此，你不应该问你自己吗？”
“什么？”眼前人仿佛能窥探我的记忆一般，将我幼年时期师父对我的期望说的分毫不差。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婆娑境界，无念，无欲，无生，无死。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就得斩断纠缠于自己内心最深的意念。也就是说，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想让我出现在这里。”少女一边说，一边格格的笑了。
纠缠在我内心的最深的意念，是我自己？我听了她的话愣了愣。
“真是个小傻子。”少女走到我面前，踮起脚摸了摸我的头，我想躲开她的手，却僵在了原地。“既然我就是你。那么我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要与你为敌的。让我告诉你，你真正的敌人，在这里！”
少女冰凉的指尖指着我眉心的桃花印记。我一下子觉得头痛欲裂。一些好像根本不属于我的记忆慢慢浮现在我脑海里。
一个长得很像容与的少年，庄严肃穆的星君殿，天帝模糊的背影.....以及漫山遍野的桃花树，花随风起，落花满地.......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太多的画面让我感觉头晕目眩。
“你应该问她对你做了什么。”少女将手指从我头上移开。“你这个傻孩子，连自己快要被夺舍了都不知道吗？不信你想一想，你以前的记忆是不是越来越模糊了？”
她的一句话让我清醒了许多。自从从弱水中出来，我之前在凤凰族生活的记忆好像真的越来越模糊了，曾经我敬重的师父的脸，和炽画还是朋友时候的点点滴滴，凤凰族的仙法都在一天天离我远去。
我想起当时身体慢慢沉入弱水时，那道将我向上拉起的光芒。以及明明仙骨已经被折断，却依然能够将仙法不太费力的从头学起。
种种的诡异慢慢汇聚，我望着石桥有裂缝的桥面。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允星！
少女见我顿悟，嗤笑了一声。
“明白了就好。跟我走吧。小傻瓜。我带你找回自己，星君殿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我该怎么离开婆娑境界？”我用低沉的声音问她。
少女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她歪着头，一字一顿的说：“既然要斩断意念，自然是，杀，了，我，啊。可是小傻瓜，你要是杀了我，可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寄瑶了哦。想想以前和族人快乐的日子吧，你天生血统尊贵，将来毫不费力也能谋取一个上神的身份.......”
少女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把插在她心脏处的长剑，讽刺地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疯了！”少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凶恶起来。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对她说：“你不是我。你不懂凤凰族，也不懂神君肩负的责任。你，只是个幻象而已。”
少女开始歇斯底里，她的脸颊如同破碎的陶瓷一样慢慢剥落，声音越来越扭曲，我不知道那是对我的嘲笑还是恶毒的诅咒，慢慢地，慢慢地，长剑从她身上掉落，她像一阵灰一样，飘飞到了迷雾之中。
那日在弱水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魂飞魄散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而是一个渐渐失去力气的过程。我的眼睛仿佛脱离了身体，我看着自己躯壳慢慢下沉。
直到那道光贯穿了我的身体，如同一张细密的渔网要将我魂灵的碎片捕捉，拼接。我被光围绕着，拥抱着，光的温度战胜了弱水彻骨的寒冷，像保护婴儿的母亲......就是那样的感觉，让我确信她是要救我，而不是害我。
我叫寄瑶。我不够谨慎，却雷厉风行，喜欢孤注一掷。少女方才所说，我其实早有猜测，她的话只是给我了一个验证。
“几万年了，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杀了自己。”老者的声音自我背后的黑暗中传来，带起一阵彻骨的冷风。
“你也觉得我是个傻子？”
又是一声叹息。
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开。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的灵魂中，有我昔日敬仰的英雄的的一部分。这命运再怎么作弄我，我也会坚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