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余天以来,李自成领着本部三千人马,在怀庆府北面的数百里地域之上,和几路追兵玩起了兜圈子的游戏,先后接战了六七次,把八九万官军人马全都拖在了豫北。这自是他擅于用兵,部属人马十分精锐勇悍之故,其中也有追击的几路官军分属不同的主帅指挥,且在朝中的派系各不相同,相互之间配合作战并不默契的原因。
就在昨日,李自成在一处峡谷中设伏,大败因急于追近而脱离本部太远的张应昌手下的一支马队,消灭了数百名官军骑兵。
然而连续行军接战,便是再精锐的部队也会疲惫,队伍中的伤员亦是不断增加,在昨日的一战之中,连大将郝摇旗也受了不轻的伤。现下高迎祥的人马已渡过黄河进入了晋境,李自成的断后之责已经完成,该当是撤退的时候了。
对于退却之策,李自成也早有打算,那便是利用这条淇河。经过这几日的游击,现在几路官军虽形成了围追的态势,却都被甩在了后面,只须抢渡过淇河,便能把他们落下数个时辰,大大增加脱身的机会。
此时听到刘宗敏和李过之言,李自成沉声道:“李过说得不错,抛弃受伤的弟兄断然不可!若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扔掉粮草辎重,高闯王所带走的粮草不少,而且此次进入晋境,只要攻下辽州,还可以得到不少补给。”
田见秀道:“那二十多门钢炮甚是沉重,是否也扔下?”
李自成道:“不行!这些红夷炮是攻城的利器,日后还有大用,无论如何也要带走!”
他心中明白,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与“恶狗门”之间的兵器交易未必还能继续得下去,以后再要想得到这些大炮只怕并不容易。
几人说话之间,码头上的义军人马已有不少登上了船,其中三四艘满载的木船已然离了码头,向河对岸驶了过去。这些木船皆不算太大,每艘只能乘坐数十人,十多艘船至少须得往返三四次以上,方能把所有义军人马都运送过河。
却在此时,忽听得刘宗敏说道:“大哥你看,对岸好象有人马朝着河边过来了!”
李自成闻言凝目望去,果见河对岸的远处有一道烟尘扬起,正是人马奔行的迹象。他的脸色立时一沉,喝道:“传令下去,所有船只立即启航过河!李过,你也随船过去,无论如何,务必占领对岸的码头!”
李过立时应声而去。
此处河段的两侧,除了码头的所在多是岩石高壁,船只不易靠岸登陆。而现在义军兵士都还在东岸,最先启航的船只也还尚未驶到河心,如果对面的码头被敌人占据,义军被困在河中,那将是十分糟糕的局面。李自成深明此理,是以毫不迟疑地传下命令,抢占对面河岸。
田见秀道:“对面来的不知是什么人马,难道官军早料到我们要在此渡河,是以先行布设下了伏兵么?”
刘宗敏道:“不可能!我们在修武兜了一个大圈才取道淇河,官军定然猜恻不到。如若对方营中当真有如此神机妙算的高人,前些日子就能够把我们围杀了,哪还能等到今天!”
李自成道:“不管是何方人马,看那烟尘应该人数不多,决不超过两三百人,只要我军抢先过河占领码头,便不足为惧。”
以这位李自成多年征战的经验和眼光,估算对方兵力定是不会出错,然而河对岸的人马行动之迅捷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们全都身穿青衣,骑着快马,仅在片刻之间就已驰到岸边,来到了码头之间。而此时不仅李过所乘的船只刚刚离岸,就是最先渡河的那三四艘木船,也才刚驶过河心,距离对岸尚有三四十丈远。
对岸的那队骑兵仅有不到两百人,只见他们纷纷下马,或蹲或站,在河岸上排出了一个奇怪的阵势,但听得有人高声喊叫道:“河上的船只都听着,马上给我停住,再敢驶过来格杀勿论!”
淇河的河面超过百丈,河水湍急,流水之声不小,但对面那人的喊叫却是声震四野,便是隔着大河的李自成、刘宗敏等人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显然是武功高手运起了内力发声之故。
远远望去,却见对面阵势前方出现了两骑战马,喊话的是一名黄衣恶汉,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容颜俊美的少年。
田见秀惊道:“那是石公子的人!河对岸的骑兵全都是石公子的部属!”
刘宗敏的脸色有些铁青,而李自成的神情亦是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们都已认出,对面的两个人,正是“恶狗五小”中的厉虎和西门瞳,而那队青衣骑士正是霹雳营的人马。
尽管听到了厉虎的呼喊声,正在河中央的义军渡船未得到军令却哪会停船,反而加速划桨,直驶向对岸。对面的人马虽已排开阵势,却也不过是一两百人而已,而每条木船上的义军皆有六七十人,只要前面的三四条船冲到岸边,义军兵士们强行登陆,人数便能占优,夺下码头应不成问题。
然而仅在瞬时之后,这种做法便已被证明为全不可行。
一阵爆豆般的轰鸣,河岸边一阵白烟扬起,驶在最前面的一条木船已被无数铅弹击中!船上桅杆倾刻断折,船板亦是被爆开了许多窟窿,河水涌入船舱,整条船顿时在河面上打起转来。
数十丈内,霹雳营的火枪射出的铅弹足以穿透寸许厚的木板,这些淇河上的渡船并不算结实,在上百支火枪的齐射之下,没有被打得散架已算是颇为幸运。
只听得厉虎喝道:“这一次只射船只,算做警告,再敢往前驶,就怪不得我们要射人啦!”
以往李自成虽是见过华不石手下霹雳营的弟子,但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实力,此时的这一轮的火枪齐射,方才有所见识。
如果是在平地上,要对付成群的火枪手,李自成或许还可以让义军队伍分散开来冲锋,付出一些代价强行贴近,迫使对方短兵肉搏。但是现下在这淇河之上,兵士们都挤在渡船上,根本无法分散,而且船行不快,这般驶过去简直就是活靶子,只怕还未靠近岸边就得被射杀一大半。
而且因为船只有限,一次能渡过河去的兵力也不够多,就算勉强冲上了河岸,也难以一鼓作气抢占码头,而对面码头前河岸边的地势,没有可供掩蔽遮挡之物,上了岸也全在对方火枪的射程之内,在霹雳营的攻击之下,决计支撑不到第二轮人马渡河。
对方显然早就有所算计,才抢先一步占领了码头,凭借着眼前这种地形之利,这两百名火枪手,就足以把两千余义军全都挡在东岸。
李自成眉头拧起,喝道:“传令,叫木船停下!”
掌旗的兵士挥动三角令旗,向河上的船只发出指示,很快十余条渡船就全都在河面中央抛锚停泊了下来。
船上有人喊道:“对面是厉虎兄弟么,不知石公子可在岸上?”正是李过的嗓音。
对岸静默了一阵子,然后才听到厉虎叫道:“石头老大说了,叫李自成自己坐小船过河来,老大有话要对他说!”
李自成闻言,大声喝叫道:“好!去告诉华兄弟,我这就过河来见他!”
这位李闯将的嗓门亦是不小,一声呼喝声若洪钟,淇河东西两岸的人也全都能听到。
刘宗敏道:“华不石手下高手甚多,须得提防他们会对大哥不利,让宗敏陪大哥一起过河吧!”
李自成略一沉吟,说道:“不用!你和他本就有些过节,去了无益有损,我自己一个人过河使是!”
刘宗敏和田见秀都还想开口,李自成却大手一摆,已提缰纵马向河岸驰了过去。
小舟很快就已备好,李自成独自登船,只带着一名摇橹的兵卒,渡河朝着西岸直驶了过来。
轻舟行驶迅速,就快就已渡过河面靠上了西岸的码头。李自成命那兵卒留在船上,自己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岸边的木桥。他抬眼望去,但见霹雳营弟子的火枪阵就列在三十丈外,百余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全都对着他。
李自成脸上全无惧色,手掌一拍腰间大铁剑的剑柄,举步向前走去,一面大声喊道:“华兄弟!当哥哥的已过了河,你可以出来相见啦!”
片刻之后,只见一匹白色骏马从火枪阵后面转了出来,骑在马上的年青公子白衣胜雪,正是华不石。
骏马驰到木桥的边缘被勒住,华不石翻身下马,亦是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这道木桥是供停泊的船只卸货之用,约有二十丈长,李自成和华不石俱是举步相向而行,到木桥的中央,才面对面地站住。桥上只有他们二人,与其他人相距至少在十丈以上,而此处河风呼啸,水浪拍岸,他们若不是大声叫喊,说话的声音旁人是无法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