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红狼闻得此言,只气得满脸通红,腾地站起身来,叫道:“刘总哨,你……你竟然出卖本寨主!”
早上刑红狼带人去庆阳镇抢劫,约了刘宗敏一同前往,是因为怀庆的南城门由碧萝山的人马把守,没有帅令本是不能随便带兵出城的,有刘宗敏在才能通融开城。原本二人已经说好,劫掠之事由刑红狼和手下兵士去做,刘宗敏无须插手,而抢到的财物三七分帐,刘宗敏可得到三成。
哪知有华不石和“恶狗门”人马的阻挠,刑红狼这一行抢到的东西实是太少,与原本估计的相差甚远,而刘宗敏又败在杨绛衣的手下,灰头土脸,回城之后刑红狼没有按先前约定瓜分财物,刘宗敏也未开口索要。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没想到在这个关头上,刘宗敏居然跳出来作证,狠狠咬了刑红狼一口。
到了这个时候,刑红狼就是再想不认也不行了,当下大声道:“不错,本寨主今天早晨确是带弟兄们出城,到庆阳镇去打劫了,可那又怎么样?这几天你们哪一家人马没有在城里抢劫,大街上那些商铺,还有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钱财银两都是被谁抢去了!八大王,你没有抢么?还有你曹操,你老回回,你扫地王,你上天猴,难道都没抢么……”
怀庆城里的十八路义军,大概除了高迎祥和李自成的人马,没有一家不曾打劫过城中商铺和富户的财物,只不过抢归抢,在这个当口却谁都不肯承认,刑红狼还未说完,立时便有几人出声喝叫。
“刑红狼,你莫要瞎说!”
“他奶奶个熊,想污赖本王么!”
“姓刑的,快给我闭嘴!”
“你再乱说别怪老子不客气!”
大堂之内如同炸了锅一般,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直到高迎祥呼喝一声:“大家都不要吵了!”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等到吵嚷之声消失,华不石才开口道:“高大帅,不知道身为将军,有意违反帅令不遵,该当何罪责?”
高迎祥道:“按军规当立斩!”
华不石转过脸望向刑红狼,喝道:“刑寨主,你也听到了,高大帅刚刚颁下帅令不到三天,你便公然违令,且证据确凿,可没有话说了吧?”
尽管三十六营只是各路义军的联盟,但在名义上亦是一支军队,违犯了帅令要按军规处置也可以说得过去。只不过在此之前有几百个人违犯军规无人指认,也就没有追究,偏生到了刑红狼的身上,就被华不石抓了出来,又有刘宗敏在旁作证,他想要抵赖也不行,这只能说是霉星高照。
刑红狼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猛然怒哼了一声,道:“本寨主违反了军规又怎样,大不了咱家弟兄不干这个甚么三十六营了,大家一起回晋境去!”说着挥手一甩袍子,抬脚便向门外走去。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只听得李自成厉声喝道:“违抗帅令按律当斩,哪有这般容易走?来人,把刑红狼拿下!”
话声未落,已从大门外面冲入了一伙兵士,各执着刀斧和绳索,朝着刑红狼扑了过来。刑红狼身为一寨首领,本也算得上是一员猛将,但冲进来的兵士足有十余人,全都是彪壮大汉,论膂力并不在他之下,大家一拥齐上,根本就容不得刑红狼反抗,顿时就将其制住,用绳索紧紧捆绑了起来,摁压着跪在了地上。
众人朝门窗外面望出去,这才发现在总兵府的大堂之外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竟已出现了百余名各持兵器,全副武装的兵士,把整座大堂团团围住,看衣甲装束全都是碧萝山的人马。
这等阵仗一出,大家心中皆是一惊,而到了此时刑红狼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大是不妙,恐怕当真在劫难逃了。他的脸上一片煞白,已失去了血色,但毕竟天性悍勇,嘴里兀自大叫道:“好你个李自成,勾结姓石的小白脸暗害我,我刑红狼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华不石几步走到了刑红狼的面前,低头望着他道:“刑寨主,你现在死了,可是觉得冤枉么?是不是认为那么多人都违了帅令劫掠民财,就抓了你甚不公平?”
刑红狼道:“就是这样!他们人人都违反帅令,你们为何只抓我一个!”
华不石道:“好,那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只须把所知道的违令之人一个个全都指认出来,就算将功折罪,我可向大帅求情,从宽处置饶你一命,如何?”
此话一出,厅内又是一片喧哗,众人纷纷喝斥刑红狼不得乱说。可是到了现下这种地步,刑红狼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大声道:“好,我把他们全都指认出来!姓石的,你说话可得算数!”
华不石微笑道:“在下一向说话算话。”
此时厅内的众人又发出一片反对之声,李自成大吼了一声:“全都住嘴!你们不敢让他指认,莫非是做贼心虚么!”
这一声大吼震耳欲聋,一时间厅堂里顿时静了下来。李自成道:“田见秀,把刑红狼指认之人记录下来!”
各路义军之中,除了高迎祥麾下人马,余下的十七路俱是劫掠了城中的民财,其差别只在于抢的东西多或少而已。刑红狼这一回倒是老老实实,居然一个不漏把所有义军头领全都点了个遍,而田见秀也一个不少地把十六个的名字都写在了纸上。
见此情形,厅内除了张献忠、罗汝才等几家部属实力强大,且心计深沉之人,大多数义军头领脸上都变了颜色。所谓法不责众,大家全都榜上有名,高迎祥不加追究也就罢了,可若要认真追究起来,违反帅令乃是死罪,就这般被杀了头也算不得冤枉。
刑红狼就快就已指认完毕,写满了十六家义军头领名字的白纸,放到了主桌之上高迎祥的面前。高迎祥沉着脸瞧看,忽听有人道:“刑红狼为了保住自家的性命,才胡乱指认污告众位弟兄,他说我们劫掠民财根本没有证据,大帅不可相信。现在只有他自己违反军令证据确凿,该当立时把他杀了!”
说话的是人称“闯塌天”的刘国能,亦是各家义军之中较有实力的一家。
此话一出,马上就得到众家头领的支持,大家皆是纷纷附和,赞成马上砍掉刑红狼的脑袋。只可怜刑红狼被绑住摁在地上,他一个人的嘴,又哪里争辩得过厅内的这许多人?
华不石走到桌前,忽然伸手“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道:“你们真以为劫掠了城中的民财,就找不来证据么?”
刘国能道:“有何证据,你且拿出来瞧瞧!”
华不石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摇出一卷纸笺,正是早先进门之前楚依依递给他之物。
他展开纸笺,大声念道:“‘闯塌天’刘国能,九月十五午时三刻,率部抢劫顺源街‘青云斋’绸缎庄,得银两七百,各种绸缎五十匹,九月十五申时,抢掠城东富户刘进忠家,得银两九百,珠宝首饰十数件……”
这位大少爷一条一条念下去,竟全是某日某日,抢掠某处民宅或商铺的清单,一直念了五十八条,不仅有“闯塌天”刘国能,还有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扫地王等,所有在座的各路义军头领竟一个也不少。
原来华不石从庆阳镇来找李自成之前,便吩咐楚依依收集各路义军在城中劫掠民财的具体信息,“千花坊”在义军之中早布有眼线,她要完成此事自是费不了多大的气力。
将五十八条尽数念完,华不石朗声道:“这些行径,虽非诸位这几日间所犯下的全部劫掠民财之举,想来也有一大部分了。诸位如若想要证据,本参军可以找来这些横遭抢掠的百姓,立时就可以找到证人。”
这位大少爷的这般举动,无疑便是提出了所有义军头领违反帅令的明证,那五十八条听在众人的耳中皆是事实,没有一条是假。一时之间,厅堂内的数十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能出言辩驳。
若是在平时,他们大可以一哄而散,各回到自家军营里,高迎祥也不能把他们怎样。可现在这座厅堂外面已被碧萝山的数百兵士包围,高迎祥、李自成和这位石总参军显然早有谋划,布设下了此局,刑红狼的教训在前,要强行出门定会遭擒,谁也不想再去尝试一次。
过了半晌,张献忠才“哈哈哈”干笑了几声,忽然间脸上一沉,喝道:“高迎祥,李自成,原来今日你请咱们大家到这总兵府,不是为了吃酒,倒是为兴师问罪来的!就算你把我们全都捉来杀了,怀庆城里的数万人马你们能对付得了么?”
城里的三万义军当中,高迎祥的人马只有七千,其余的两万多人皆是分属各路头领。如果当真反目拼杀,高迎祥毕竟人马有限,定然讨不到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