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之中不乏武艺不错的将领,但所练的大多是专擅冲锋陷阵的寻常枪棒功夫,李过、郝摇旗等人皆是如此,真正修习有上乘武功的一流高手,华不石倒还没见到过。
乌骓马在刑红狼面前勒住,马上之人开口道:“刑寨主,我们不是已经讲好,你率领部下进庆阳镇募集财物,刘某在镇子外面守候,何故又叫人把我唤进镇来,可是出了甚么事么?”
此人嗓音雄厚,中气十足,但说话语气却是不紧不慢,又无感情,令人听在耳中不免生出一种莫名的阴沉之感。
而在他说话之时,游目四顾,阴鸷凌厉的目光从华不石脸上一扫而过,却在杨绛衣的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
刑红狼道:“我知李闯将营中军令严格,进镇劫财的事情本也不敢劳动总哨刘爷出手,只是在这个镇子里有两个人,本寨主怀疑是官府的奸细,他们却自称李闯将的朋友,这才特地请总哨爷过来认一认。”
刘总哨道:“你说的就是这两个人么?”他说着朝一旁的华不石杨绛衣一指。
刑红狼道:“就是他们。”
刘总哨道:“刘某从来没见过这两人,据我所知李大哥在怀庆也没甚朋友,他们说的当然是假话。”
刑红狼一拍鞍桥,对华不石喝道:“你也听见了,这位刘爷是李闯将的结义兄弟,碧萝寨的总哨副寨主,他都不识得你们,还有甚么话说!”
他转脸又对那刘总哨道:“他们冒充李闯将的朋友,当真是胆大包天,就请总哨刘爷来处置吧!”
这刑红狼身为一寨义军的首领,倒也不是全无心计。
他刚才眼见杨绛衣用牛肉烧饼打倒了四人,又一剑削断了七把兵器,显然厉害非常,自己手下兵士即便人多势众,当真要拼杀起来也必定要损伤不少。刑红狼素知这刘总哨武功高强,派人去请当然不只是为了让他认人,而是顺水推舟,把这块硬骨头交给他来对付。
而此时华不石已然猜到了这位刘总哨是谁。李自成手下的将领不少,不过与他结义兄弟的却没有几个,碧萝寨的副寨主更是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刘宗敏。
初到碧萝山的时候,华不石就曾经听田见秀的提起过,李闯将麾下有四员大将,人称四大金刚,为首的便是刘宗敏,其武功智谋皆比其他三人更高。只是当时刘宗敏率部外出打粮不在山寨里,所以无缘结识。而这一次攻打怀庆城,刘宗敏也并未随着义军大队人马同来,所以华不石一直都没有机会与他见面。
却没想到,与这位刘大金刚的初次见面,竟会是在这等情形之下。
华不石拱手说道:“这位可是刘宗敏刘将军么?石潇久仰大名了!”
那刘总哨斜眼瞥向华不石,过了片刻才道:“不敢。”
华不石道:“敢问刘将军,李闯将所有的亲戚朋友,你全都识得么?”
刘宗敏皱了皱眉,道:“李大哥和刘某是同乡兄弟,他的亲戚朋友我虽不全认识,至少也识得十之八九。”
华不石道:“那便是说,仍是有一两成你并不认识。我再请问将军,这些日子你可都与李闯将在一起么?”
刘宗敏道:“没有。近期我另有军务,昨日才赶到怀庆城。”
华不石道:“这就是了,既然李闯将的朋友你有一两成不识,且刚刚回来未及与他深谈,又怎能肯定我所说的是谎话呢?不妨与你说,李闯将数日之前还到庆阳镇来与石潇会过一面,你若回来得久些,他定会对你提起。”
刑红狼道:“胡说八道!数日前三十六营义军都在攻打怀庆城,李闯将怎会到这里来?刘总哨,这两人明明就是官府的奸细,不用与他们啰嗦,只管出手拿下就是!”
刑红狼急于解决掉这两人,以免得妨碍他在镇上劫掠,自是希望刘宗敏越快动手越好。
刘宗敏却并不着急,瞧了刑红狼一眼,道:“刑兄弟此言差矣,他们既然自称李闯将的朋友,若不说个清楚,刘某怎么能随便动手?”
他的目光转向华不石,道:“你适才所言也不无道理,我的确不能肯定你们是不是李大哥的朋友。不如这样吧,二位跟着刘某一同回怀庆城,见了李大哥的面自然真相大白,不过这位姑娘武功不弱,为了避免发生意外,须让我封住穴道,怎么样?”
华不石全然不会武功,杨绛衣若让刘宗敏封穴,无疑等于束手就擒,把两个人的性命全都交到了对方的手上。刘宗敏提出这等条件,若不是认为把华不石两人吃定了,便是把他们当成了全无江湖经验的小孩儿。
华不石一怔,忽然“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刘将军,你若真有本事就不妨拿下我们,何须耍这种把戏?”
刘宗敏脸色一沉,道:“我本是给你们一条活路走,并非耍甚么把戏,你们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休怪刘某不客气了!”
杨绛衣上前一步,手中的“赤雪”巨剑一振,道:“谁要你客气,放马过来就是!”
那刑红狼眼见双方说僵,心中大喜,道:“刘总哨,不必客气,先抓住这两个奸细再说!”
刘宗敏却并不急着纵马上前,只是伸手拿起挂在马鞍桥上的三根铁棍,将其首尾对在了一起。
原来这三根铁棍的末端皆有细密的螺纹,可以旋转接合在一起,变成一整条丈许来长的大铁棒,才是刘宗敏的兵器,要不然这三根铁棍都仅有三尺来长,用在军阵之中冲杀实是太短了些。
但见他神色泰然,不紧不慢地旋转铁棍,将那三根铁棍逐一接合,又用力拧紧,似乎生怕在使用时断开一般。待得三根铁棍都接好了,又拿在手里掂了掂。
刘宗敏接棍的动作一直都不快,但就在瞬时之间,众人眼前一花,在尖利的破空声中,铁棒的一端竟已点到了杨绛衣的胸前!
这一招算不得偷袭,却实是比偷袭更加突然!
只因为刘宗敏原本行动缓慢,却在瞬时间发动攻击,速度何止变快了百倍。尽管众人的目光一直都紧盯着刘宗敏的动作,可十个人当中却至少有九人未能看清他是如何从马背上蹿起,直纵三丈,出棍击向杨绛衣的。
杨绛衣当然并不属于那九人,金铁交鸣有若龙吟,两人的兵器相交,“赤雪”巨剑已挡下了铁棍!
却在此时,华不石忽然一声大叫:“小心他棍头!”
也就在这一声喊叫的同时,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刘宗敏的铁棍前端竟倏然变长了七寸,竟刺出了一支枪头!
原来刘宗敏的兵器不是铁棍,而是一条铁枪!
杨绛衣挥剑挡住铁棍,棍端本是悬在她的身前,此时枪头疾出,正好刺到了她的咽喉!再想用巨剑挡已然不及,她偏头疾闪,总算勉强闪过这一枪,枪尖从颈侧掠过,竟割断了数缕青丝,飘落而下!
刘宗敏出招攻击本就突然,这一下枪头利用机簧弹出,实是堪比最歹毒的暗器,令人防不胜防,若不是华不石大叫了一声,加之杨绛衣反应奇快,定然躲不过去的!
杨绛衣勉强闪过这一枪,身形不由得一晃,巨剑也被带得一偏。刘宗敏却毫不停顿,抓住机会连连抢攻,把一条一丈七寸长的铁枪使开,层层枪影犹如乌云一般,朝杨绛衣直压了过去!
火星飞溅之中,二人已交手了十余招,杨绛衣竟被迫退了五六步。
以武功而论,杨绛衣并不在刘宗敏之下,但她的“大力伏魔剑法”本是极重气势的武功,只因为刚一交手就差一点被对方的突袭刺中,心中惊骇失去了先手,以至于气势大受打击,这才落于下风。而刘宗敏的枪法十分狠辣快捷,一占优势便步步进逼,全不给杨绛衣喘息还手的机会。
刑红狼和一众义军兵士虽未能看清楚刘宗敏是如何出手,现下却都能瞧得出这位刘总哨大占赢面,顿时七嘴八舌地喝彩叫好。华不石则退到了一边,凝目观望着二人相斗,脸上的神情甚是平静。
先前刘宗敏一出手,华不石便已看出他所用的并非是棍法,而是枪法中的突刺招式,是以瞬时想到此人的兵器是枪而非棍,于是出声提醒,使得杨绛衣避开了突袭。
此时杨绛衣虽居于劣势,这位大少爷却并不太担心,因为他十分清楚杨绛衣的剑法守势森严,即使刘宗敏的枪法凌厉凶狠,却是决计攻不进去的。
而以华不石的见识,已瞧出了刘宗敏所用的枪法,是淮阴“铁枪门”下的“天狼枪法”。
“铁枪门”本不是什么大门派,但门中传承的“天狼枪法”却颇具特点,最擅长跃起突刺。刘宗敏的这路枪法修习已久,火候精深,且他身高臂长,腰力强悍,正是最适合习练这路枪法的体质。
不过华不石亦是知道,“天狼枪法”终究是偏门武功,遇到专克邪门厉鬼的佛门绝技“大力伏魔剑法”,定是占不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