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自成的介绍,这位田见秀乃是他的陕境米脂县的同乡族弟,还曾经中过秀才,而郝摇旗本名叫郝永忠,只因曾经当过掌旗官,且做战十分骁勇,大旗在他手中从未倒过,才得了这么一个“好摇旗”的外号。
以华不石的眼光,自能看得出田见秀身具武功,虽然不是顶尖的高手,但放在江湖上,亦可算是内外兼修的好手。而郝摇旗显然是那种天生力大的猛人,这种人只要习练一些简单的枪棒,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便可成为以一当百的勇将。
李自成呵呵笑道:“外面有人传言我李闯将是托塔李天王下凡,麾下有四大金刚护法。那便是他们两人,再加上你已经见过了李过,这四大金刚嘛,石兄弟已识得三个啦!”
所谓天王下凡,金刚护法,自都是无稽的流言,而这三个人之中,也只有那郝摇旗身高体壮,一脸煤炭颜色有点儿金刚的模样,李过和田见秀一个相貌英俊,一个外表斯文,实在不象甚么金刚。
华不石道:“却不知还有另外一位我还未识得的金刚是谁?”
田见秀道:“那便是刘宗敏刘大哥,现下碰巧到洛阳府附近打粮,不在山寨里。他的武功和本事,比我们三个都高得多,真要说金刚,其实只有他才能算得上。”
他说出此话之时,郝摇旗和李过皆站在一旁,脸上却并未有半点不服气之意,可见那位刘宗敏确是李自成麾下的头号大将。
李自成介绍完田郝二将,华不石把西门瞳,厉虎,杨绛衣,楚依依等人也一一介绍,一时之间众人相互见礼,甚是热闹。
当介绍到杨绛衣时,李自成笑道:“上次在舞阳城中,石兄弟的身边有一位天仙般的沈三小姐,如今到了豫境,又有这位如花似玉的雪姑娘相伴,石兄弟的艳福不浅,让当哥哥的好生羡慕,自叹不如啊!”
华不石面皮虽厚,此时也不免脸上一热,讪讪道:“小弟无才无貌,哪比得上鸿基兄这等盖世英豪,兄台可是取笑啦!”
李自成却用力一拍着华不石的肩膀,大笑道:“象石兄弟这般智勇双全的好男儿,有女人喜欢是理所当然,也不用害噪!做哥哥的刚才说的只是玩笑话,其实你嫂子的容貌人才也很不错,等上了山寨我就叫她出来,让石兄弟见一见!”
谈笑声中,众人都各自上马,李自成与华不石两骑并肩而行,一齐向碧萝山而去。
这一次为迎接华不石,李自成所摆下的排场实是不小。
他不仅亲自率领田郝二将和数百名兵士下山接出了三十里,而且在这一路之上五里地就搭起一个彩棚,十里搭一个大彩棚,且找来了了许多吹鼓乐手,彩旗飘舞,锣鼓喧天,还有喇叭唢呐“吱吱呀呀”的吹奏,简直就比豪门大户迎娶新娘还热闹得多。
不过别人结婚迎娶都在城里,这碧萝山是一片荒郊野地,也能摆出这等排场来,可就更加难得。
李自成眼见小宁宁与华不石同骑在一匹马上,蜷着身体靠这位大少爷的怀中,觉得有趣,说道:“宁宁,你是个女娃儿,却趴在我兄弟的身上,难道不羞么?”
小宁宁小脸儿涨得通红,却道:“我是石哥哥的妻子,才要他抱着我!”
李自成哈哈笑道:“原来你竟是我的弟妹!你们是何时成的亲?”
小宁宁一本正紧道:“我们还没成亲,不过我以后会嫁给他的!”
李自成笑得更加爽朗,说道:“象我兄弟这般人才,与他相配哪有那么容易!你想要嫁他,可有甚么本领?”
小宁宁只有九岁,哪里会有甚么本领,她红着脸想了半天,才期艾道:“宁宁会唱曲儿。”
李自成却故做惊异道:“哦?唱曲儿可也是一门了不起的本领,你且唱一支来让我听听,若真的唱得好,我便许你嫁给我石兄弟!”
象小宁宁这等如仙童般的女娃儿,谁见了都会喜欢,更想逗她一逗,就连李闯将也不例外。
小宁宁却是当了真,抿着小嘴道:“好,那宁宁唱了,李叔叔可要说话算话!”
李自成笑道:“李叔叔说话一向算话。”
小宁宁从怀里掏出了那两片竹板,噼噼啪啪地敲打了起来,一清嗓音,开口唱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一首“蝶恋花”是时下最为流行的词牌小曲,小宁宁在茶馆中听过许多次,也是自认为学唱得最好的一支。此时她用心唱来,虽然童稚的声音不能表达词中意境,但清脆悦耳,也极为好听。
李自成听完,却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这曲儿把人都唱得憔悴啦,怎么能让我的石兄弟开心快活?还是李叔叔教你唱一支,你若是学唱得好了,定会让我石兄弟听了高兴,说不准立时就娶了你当媳妇!”
小宁宁咬了咬下唇,道:“真的吗?”
李自成笑道:“那当然假不了,你可愿意学?”
小宁宁小脸儿红扑扑的,头埋得更低,却点了点头。
李自成道:“你可要小心听仔细了,若学不会可怪不得我!”
他见小宁宁果然睁大眼睛瞧看着他,一幅全神贯注用心倾听的模样,这才干咳了两声,扯起喉咙高声唱道:
“猴娃猴娃搬砖头,砸了猴娃脚趾头……猴娃猴娃你不哭,给你娶个花媳妇……”
“娶下媳妇阿达睡?牛槽里睡!铺啥呀?铺簸箕!盖啥呀?盖筛子!枕啥呀?枕棒槌!棒槌滚得骨碌碌,猴娃媳妇睡得呼噜噜!”
他还未唱完,只听见“咣铛”一声巨响,却是在队伍前边开路的一只大铜锣给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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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不石见过“铁水山庄”那种依山而建的庄院,也见过“黑龙城”那种利用石山布设了许多机关埋伏的堡垒,而他自己设计建造的“鹰翼堡”,亦是借助两道山岭的天然地势而令防守更加坚固。
碧萝山寨与这些堡垒却均不相同。
碧萝山本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上多有陡峭险峻之处,如若利用这些地形修筑防御工事,定可使得山寨易守难攻。然而如今的这座碧萝山寨却并没有利用山势,而是从山脚往上不远,在并不陡峭的所在就修筑起木墙,几乎把整个山坡都围了起来。
是以碧萝山寨与其说是驻扎兵马的绿林山寨,倒更像是一个极大的村庄。
华不石精通此道,一眼就看出了这么做的弊端。只因为堡垒的防守除了要占据高处借势拒敌之外,更为重要的便是尽量减少对方可以直接攻打的方位。孤桥和山间的隘口之所以易守难攻,便是因为来犯的敌人兵力再多,却只能进攻一点,守卫方只须利用地形据守住要害之处,便可以达到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之效。
从李过手下兵士的擅战,华不石便知李自成制军有方,绝非是寻常的义军首领可比,他本应当也知晓此节才对。这位大少爷在山下时心中有所疑惑,然而一进了山寨,他立刻就明白了李自成如此修建碧萝山寨的用意。
因为只有这么布设,才能够有足够的空间让流民们生活和居住。碧萝山寨里有一万以上居民,在山坡上地势平缓的地带,用土木茅草塔建起了数百座房屋居住,整个山寨本就是一座极大的村庄。
如果把山寨建在山顶,虽是能借助山势让营寨易守难攻,却无法保护得了山坡上的这些流民,是以只有沿着山坡筑墙,才能把这些流民的房屋全部围护住。
进了山寨的大门,众人骑马从这些搭建起房屋之间穿过,可以看得出其中居民大多是妇孺和老人。
李自成道:“这些流民,也都是从各方逃难到豫境来,其中的青壮之人大都加入了义军,在这里住的是他们的父母和妻儿。如今这个世道令得大伙儿都活不下去,由不得不起来造反。他们既然投奔我而来,李鸿基不才,便是闯也要带他们闯一条活路!”
造反是杀头灭门的大罪,如果是太平盛世,大家都有平安的日子可过,又有谁会铤而走险?
从前在湘境之中,华不石即便知道民间百姓的疾苦,却并没有过这般切身的感受。此次前来豫境,亲眼所见沿途之上饥饿穷困、时时挣扎于生死边缘的逃荒者,和尤世禄这等将流民的性命视若无物,随意杀戮的朝廷将军,对所谓官逼民反的含义,才有了深刻的体会。
李自成又道:“别人都说我们义军造反,是为了发财当皇帝,他娘的!发不发财倒是无所谓,皇帝我确是想要当一当!我李鸿基要是做上了皇帝,定会比朱由检当得好些,要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先把搜括民脂民膏的贪官恶吏全杀了,把他们的财产和田地都分给穷人,以后大家也不用纳税交粮,都能吃饱饭,娶上媳妇,过安生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