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豫境中没有旱灾,但亦是盗匪横行,并不安全,这些流民不被官府所容,要寻找一个合适去处,谋得生路自也不容易。先前华不石为了保护他们,不惜下令列阵迎击官军,是这些流民亲眼所见,如今既然没有别的去处,当然是先跟着“恶狗门”的人马走更加安全一些。
终于赢得这些流民的信任,华不石实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从甘林镇起就带上的这么一个大包袱,原以为只须护送他们一两日,进了豫境这些流民就会自行离去,没想到却变成了这种结果。
“石公子不用着急,就让他们跟在后面吧!”出言劝慰的却是李过,“碧萝山寨里已经有了上万的流民,公子把这千余人带去,鸿基叔父想必也会收容的!侄儿这次出来所带的粮草还算充足,大家只省着点吃,此去崤山一路上倒也不会让他们挨饿。”
“如鸿基兄能收容他们自是最好,不过这一路之上可要拖累李将军了!”华不石道。
李过笑道:“石公子怎说这等见外的话?李过也是贫苦出身的人,并非没有怜悯之心,就算公子不提我也会带上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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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崤山有十日的路程,要经过伏牛山和熊耳山,皆是豫境中的大山脉。
为避开官军,大队人马不能行走官道,只能在山野中的小道上穿行。好在李过对这些山地的路径皆是熟识,并没有迷路之虞。
豫境中的山脉都不是很高,也算不上险峻,但山上树木却大多幽深茂密,山间的道路甚是曲折难行,也都是盗匪时常出没的地带。
李过率领的义军和“恶狗门”霹雳营共有近八百人马,寻常的黑道土匪自是不敢来打他们的主意,就算在山野间扎营,也没有受到骚扰。
人马晓行夜宿,行进得并不快,十日之后,已来到熊耳山与崤山的相交之处。
“石哥哥快看,那边的山峰好高好大好好看!”小宁宁欢声叫道,脸上满是兴奋之意。
这十来日的路途不再有危险,小女孩的玩性甚大,不甘心和父母坐在马车里,就缠着要和华不石一起骑马。于是每天华不石都抱着她同乘,就象是当初在甘林镇上带着她游玩时一般。
当日甘林镇周围的风景其实并不算佳,远比不上豫境中的山林景色。小宁宁以往在荆州老家从未出门远行,更没有过这等大山,如今整日都兴高采烈,把这一路上的行程当成了游山玩水一般。
顺着小宁宁手指看去,华不石果然瞧见远方的山脉比前几日所见的伏牛山和熊耳山都高大挺拔得多,尤其是有一座巍峨的险峰高耸入云,极是雄伟,当即问道:“李过将军,那边可就是崤山了么?”
李过道:“不错。此处已经到了六百里崤山的山口,远处那一座最高的山峰便是碧萝山。”
“我要爬到那座最高的山上去玩!”小宁宁叫道,“石哥哥带我去,好不好?”
华不石莞然笑道:“好吧,等我们走到了山下,哥哥姐姐就带着宁宁上山去玩。”
那座山脉虽然看似就在眼前,其实还相距着数十里地,当真要走到山下,至少还需要半天的时间。
小宁宁的圆脸之上露出喜色,但片刻又嘟起小嘴,拉拽着华不石的衣服叫道:“宁宁现在就要去,石哥哥让马儿走快一点嘛!”
她本就是一个似粉团儿般可爱的小女孩,这般撒起娇来,就连华不石也大感吃不消,只得应道:“好了好了,石哥哥这就让马走得快些。”
却在此时,只听见前方“咣铛”地一声,竟是一声铜锣敲响,然后“咚咚咚咚”的却又是一阵鼓点的声音。这位大少爷不由得一惊,连忙抬眼看去,却见前方远处的山路上旌旗飘扬,竟有不少人马出现。
黑道强人现身劫道时,倒是时常会敲铜锣放响箭,但是这般又敲锣又打鼓的却不多见。
一旁的李过却喜道:“石公子,是鸿基叔父带着碧萝寨的弟兄们,下山来迎接你啦!”
华不石定睛凝望,果然瞧见这些人马均是与李过的手下一般的装束,亦打着“闯”字大旗,而三匹马正飞驰了过来,骑在中间一匹黑马上的人高颧深眼,长着一只朝天鼻,正是曾在舞阳城中见过一面的“八队闯将”李自成!
当日在栖凤楼中,李自成装扮成一个没有钱嫖妓的乡巴佬,差一点就被龟奴赶出门去,而此时却是一身戎装,青袍黑甲,头上所戴的宽沿皮毡帽顶红缨飞舞,腰上挎着四尺长的重铁剑,全然是一幅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当日的那种穷酸萎琐?
片刻之间,李自成已纵马驰到了近前。他翻身跳下马来,把缰绳随手一扔,几步就走到了华不石的马前,朗声笑道:“上次见到石兄弟一面,已是两年前的事,如今兄弟来了我豫境的碧萝山寨,当哥哥的定要亲手给你牵马坠镫才行!”
他说着便伸手来拉的华不石座骑。
华不石哪能当真让李自成为自己牵马,也连忙跳下马来,伸手握住他的大手,说道:“鸿基兄千万莫要客气!小弟此次前来,已是多亏了兄长派李过将军前往接应,才能够平安到此,日后只怕是还要给鸿基兄增添不少麻烦。”
两掌相握,李自成大声道:“石兄弟还说我客气,自己怎生说出如此见外的话?你我兄弟本是一家人,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只要石兄弟开口,当哥哥的决没有第二句话!”
他一边说着话,猿臂一揽,给了这位大少爷一个大大的熊抱。
“洞庭帮”帮主马五花,本就是长得甚是丑怪的人,李自成是他的胞弟,自也有几分挂相,相貌之丑怪并不在其兄之下,而举止言语的爽朗不羁亦是同出一辙。华不石被他这一把抱住,尽管有些突兀,却顿时就想起了当日在长沙城中与马五花结拜时的义气,心中不由得一暖。
二人搂抱片刻,李自成才总算是松了手,说道:“听石兄弟的口气,是不是有甚为难的事情?若是有尽管说来,也好让当哥哥的帮你!”
华不石的为难事情不是别的,正是跟在队伍后面的流民无处安置。
虽先前听李过说过,李自成的碧萝山寨中已收容了许多流民,但这千余流民毕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要收容下他们,所消耗粮食便不在少数,而他与李自成之间就算有马五花这一层结义兄弟的关系存在,却也仅是第二回见面,这等要求自是不太好开口。
华不石正想着要出何开口时,一个娇脆的声音道:“石哥哥,你答应要带宁宁到那边山峰上去玩的,快点走嘛!”
说话正是小宁宁。她早先瞧见李自成生得丑怪,一直缩身躲在了华不石的身后,到此时才跳了出来,却用小手直拽华不石的长衫下摆。
李自成乍见到这么一个精灵般的小女孩,脸上顿时笑意盎然,问道:“这小姑娘是谁,可是石兄弟的亲戚?”
华不石摇头道:“她是从鄂境荆州府而来,家乡受了旱灾,随着父母到豫境谋生,一路之上一直都跟着小弟。”
他俯脸对小宁宁道:“快去告诉李叔叔你叫甚么名字,今年几岁。”
小宁宁毕竟家教良好,也甚是乖巧,立时上前曲膝福了一礼,说道:“小女子黄若宁,今年十岁啦!给李叔叔请安!”
李自成哈哈大笑,伸手把宁宁扶起,抚着小女孩额头上的乌发,说道:“好个可爱的小丫头!等回头有了空闲,李叔叔带你到碧萝山上去玩个遍!”
他忽然若有所悟,道:“石兄弟,你的为难之事,莫不就是跟着你们的这些流民么?嗨呀!这点事情兄弟何须放在心上?只要他们愿意,都可在我们碧萝山住下来,只要我李闯将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他们饿着!”
听了此话,华不石不由得有些动容,躬身一揖道:“若是如此,小弟便要替这些流民谢过鸿基兄了!”
在当今乱世之中,流民饥民遍地都是,低贱如同草芥,没有人把他们的生死当成一回事,更绝少有人愿意帮助他们。就连华不石自己,亦是只能够护送他们一程而已,若要收容下这许多人,这位大少爷也自知没有能力做到。
如果说先前华不石心中的那一分感动,只是因为李自成的长得与马五花相像,此刻的感激,却是因为李自成愿意收容下这些流民的仁义心肠。
李自成却似是毫不在乎,一把将华不石扶住,说道:“你我本就是兄弟,何须这般见外?来来来,我再给你引见几个人!”
李自成要向华不石引见的,就是与他一同骑马过来的两人,他们皆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一个白脸短须,身材挺拔的将军名叫田见秀,而另一名脸膛颜色黑如锅底,虬髯满腮,身形如同粗铁柱的巨汉则是郝摇旗。
按照李自成的介绍,这位田见秀乃是他的陕境米脂县的同乡族弟,还曾经中过秀才,而郝摇旗本名叫郝永忠,只因曾经当过掌旗官,且做战十分骁勇,大旗在他手中从未倒过,才得了这么一个“好摇旗”的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