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楼下伙计大叫:“客官,开饭了。”
楚云舒看向窗外,却见华灯渐上,原来不知不觉,竟已至傍晚时分,他笑道:“一日未食,初时不觉,被那伙计一叫,却是饿得慌了。”
凌樱瞳这一日照看楚云舒,滴水未沾,初时因为心焦,倒不觉得,这下听他一说,却觉腹中也是咕咕直叫,不禁赧然一笑。
二人走下楼去,却见丐仙三人早已坐得久了。那丐仙与笑狂生正自敬酒,不亦乐乎,陆天奕却甚是着急,几番要上楼去叫,却被那二人拦住,急得抓耳挠腮,待见得凌樱瞳下楼来,这才放心。
楚云舒坐得定了,歉意一笑,道:“只怪云舒疏忽,累两位前辈和陆小弟久等了。”
那少年哼了一声,鼓着嘴转头不语,那丐仙却道:“你便来得再迟些,老叫化子也是不管,只要在付帐之前能到便行。”
却听那笑狂生大笑道:“此言甚得我心,当浮一大白!”
那丐仙闻酒便喜,此刻有了酒友,哪里还顾得其他,却见两人你敬我饮,呼喝连天,却将那厅堂之上,便只闻得他二人劝酒之声。
酒过三巡,那两人却都有些醉意了,但见那笑狂生拿起竹筷,就着海碗,边敲边唱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楚云舒听他唱来,却是《将进酒》。那诗本是一谪仙所作,原词并非如此,只是听那笑狂生删删改改之下,倒也与此人颇合。
那丐仙已喝得面红耳赤,醉态可鞠,舌头已是打结,含混不清道:“你这什么君啊、玉啊的,老化子可不懂,不过那最后一句,大是称我心意!‘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只凭这两句话,便当浮,浮……”
“浮一大白!”
“对!浮一大白!”那丐仙得了楚云舒提醒,哈哈大笑,却又拿起酒坛,将笑狂生面前的海碗满上,端起碗道:“来!干!”
月色迷离,夜色渐深,那万家灯火、映彩华灯,却都渐渐暗去。客栈之内,丐仙抱着酒坛窝在地上,鼾声大作,一只脚高高翘起,支在凳上,一旁的笑狂生却趴在桌上,将脸埋在碗中,鼻间也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支筷子,睡得正香。这两人终夜你来我往,也不知喝了多少坛酒,却将那一旁的小二,折腾得不行,早已沉沉睡下。
万籁之中,只见一道人影轻轻拉开房门,小心翼翼的走到一间房前,仔细听了听,只听那房内传来一阵熟睡中的匀称呼吸声。
那人正是楚云舒,他心中早已决定今夜再往那水榭一行,只怕凌樱瞳知道,是以在酒桌上,却是不露声色,只哄了那丐仙与笑狂生喝酒,那两人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喝到最后,却是双双躺倒。他却又待得夜深,直到确认凌樱瞳已然睡下,这才放心,轻轻打开一旁的窗户,闪身出去。但见那客栈外,闪起一道微光,随即又寂静如常。
* * * * *
皇城门外的观楼之上,楚云舒正站在楼顶朝里看去,但见皇城南角,昨日那宫殿盘郁处,却已缺了一角,虽经清扫,仍可见满地残垣,断树残花,却如暴风刮过一般,黑漆漆的暗了一片。
楚云舒驾起驳空之术,却不敢御剑,望那水榭而去,但见沿途清幽,与昨日之灯火通明,大不相同。那驳空之术,却不如御剑,因缺了法宝支持,只靠施法之人本身修为,在速度上,便慢了许多。但那术也自有好处,亦因不用驱动法宝,是以那施为之时,全凭术者心意,又无法宝那般显露踪迹,在那匿踪之时,却是大派用场。
那驳空之术虽慢,但那皇城之内,也不过方圆数百里,盏茶之间,便到了那水榭。但远远看去,却见那水榭中珠光黯淡、幽光荧荧,似是人踪已渺。那皇城之中,大小宫殿总有数十座,却上哪里去找一个人,楚云舒正惶急间,突听一阵笙歌传来,但见那水榭背后,悠悠荡出一座画舫。那画舫雕楹朱窗,缓荡烟波,舫上却有一座高台,高约丈余,以白玉雕成,弘丽无比,那笙歌之声,便是从那台上传来。
楚云舒悄悄潜向画舫,他定睛望去,却见一个头戴金冠之人高踞台上,那人身披黄袍,面白微须,容貌俊雅,正自摇头击节叫好。那台上,却有少女数十人,轻纱渺渺,玉指纤纤,或弹琴,或执筝,或钟或萧,环坐于高台两侧。在那些少女围绕之中,却有一人,云鬓斜簪,朱翠轻垂,自唱自舞,舞姿翩翩。她背对楚云舒,看不见样貌,楚云舒但觉那背影袅娜,身姿曼妙,舞动间却有股说不出的灵动,合着那清越空灵的歌声,飘飘然间,如被引入虚幻的梦境之中。
一曲罢,只听那余音渺渺,绕梁不休,那金冠皇者鼓掌之下,大声叫好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爱妃好歌舞,便是天上仙子,亦不过如此!”
楚云舒不想此人便是颛臾国主孟旭,眉心一跳,却不禁多瞄了他两眼,他当年一心功名,那书上有言:“天不可逆,人不可拂,而君命不可违!”他这几年修习,虽时刻默念天人合一之道,又兼欲得之事早已转移,但那十数年蒂固根深的念头,却也不是一时半刻便抛得开的。
但见那舞者微微半跪,孟旭轻拍身旁坐榻,道:“爱妃歌舞辛苦,过来与朕共饮一杯罢。”
楚云舒见那舞者起身,猛然忆起自己此行目的,那皇宫曲径幽深,却不知雪儿身在何处,正如大海捞针,如何还有时间在此虚耗。楚云舒正待要走,那舞者却已走至榻旁,转过身来坐下,他双眼不禁一瞥,只见娇波流慧,顾盼嫣然,百花为之羞容,明月为之黯淡,那四周佳丽,却如众星拱月般,尽皆为之夺色。
那丽人轻笑间,鼻翼处微微皱起,楚云舒只觉如雷贯顶,天旋地转间,脑中一片空白,双眼呆楞,呼吸不得:那人,竟是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