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唇珠莹润,手指如葱纤细莹白,染着胭脂,一点点细细的往嘴上涂着。
稍有不慎,鲜红就晕的狼狈,她也不作反应。
凤冠霞披,美的不可方物。
明眸皓齿,任谁见了皆会惊叹为绝色,她生了双杏眼,却颇具魅惑,勾人心神,陷入她以柔情为饵的沼泽。
直至紫檀炉的香线熄了,她才将指腹残留的胭脂擦去,映着春水的眸子黑白分明,细软的发丝扫过睫毛,少女缓缓开口,似是用尽了力气。
“迎亲的车队到了?”
“世子妃,您别想太多,李丞相居心仁爱待人宽容,是真心疼爱您的,嫁给李世子,就算他与您并无情分,看在李丞相的面子上,他也不敢刻薄了您。”
婢子好言劝着,嗓子都干哑了,在身侧伺候着,按了几个时辰的肩,指节断了似的发痛。
可再痛,也没有心痛。
她自幼跟着凌从安长大,凌府中道没落前,凌从安十指不沾阳春水,享尽荣宠,众星捧月,娇惯的不比公主。
可打前不久,凌京兆贪污受贿一案板上砸钉,本罪不致死,他偏偏贼心胆大,连御前派来赈灾的粮饷金银都敢私扣,圣上龙颜震怒,当即拟下圣旨,株连凌京兆九族。
然李丞相年少贫困落魄之际得以凌京兆接济救助度过难关,有今日之成就定是离不开凌京兆这位恩公的功劳。凌从安虽为罪臣之女,幸亏有李丞相每日上朝进谏,软磨硬泡,才以凌从安与膝下长子不足满月就立下婚姻为由,保住了凌从安的性命。
出嫁的日子就在仓促的筹备下敲定,现良辰吉时已到,府邸外十里红妆,盛况空前,接亲的马车上栓绑着红绸,远远驶来,最终在贴满封条的凌府门前停下。
凌从安撩起盖头最后看了眼那块积落灰尘的牌匾,转身踏上了红木车板,背脊挺直,端坐在轿撵内,仿佛置身于狭窄的牢笼,她回想起父亲游街示众的场景,与她的处境别无二致。
凤凰六珠长步摇缀的头脑发昏,脖子也要断了,父亲被架在断头台时,绘子手的长刀浸着酒和血水,她不忍再继续看下去,可身体却僵硬的不受控制,那颗头颅嵌着的五官她就算不细瞧,也刻在脑子里。
直到转了五圈停下了,血肉模糊处滚了一圈泥土,她才失声痛哭。
她披着黑色斗篷,理性抑制住悲绝,指甲深陷在皮肤里,帽兜遮掩下的脸被泪水弥漫。
周遭是辱骂称快,唾弃万分,无一不是恨透了这个作恶多端的贪官。
天晴云疏,京城万千百姓鱼贯而入,只有凌从安一人布满阴霾。
思绪拉回,轿撵应是入了丞相府,议论讥讽的言语淡了几分,接着就是无关痛痒的嘲笑。
府中张灯结彩,红绸缎挂满长廊,庭院明净宽敞,零星站着几个梳着云鬓发的婢子。
“要说啊,就是咱们老爷心肠太好了,罪臣养出来的女儿,保不准也是个小白眼狼,她怎么就好意思承受恩惠,嫁进咱们丞相府呢?”
“脸皮厚想活命呗!九族都死绝了,留下这么一个祸根,不想想那些拿不到赈灾粮饷的百姓是怎么活活饿死的,呵,晚上睡得安稳么?”
凌从安被搀扶着了地,耳边碎杂声如鼠蚁爬行。
她不懂入了丞相府后该走什么样的流程,可透过大红的头纱,隐约可见除了几位婢子在门口候着,该有的礼仪都如数免去了。
甚至与她拜堂之人都不是什么李丞相嫡子,而是只公鸡。
“欺人太甚......小姐,您不要太难过了,大喜的日子,嫁进来了,不管怎么样身份都压她们一头,日后有的是出气的机会。”
婢子名唤阿星,挽着凌从安的手止不住颤抖,眼角泛红,强忍泪水。
凌从安翘睫微动,隐匿其下的杏眸潋滟,平静的察觉不到波澜。
她娴静如池塘绽立的一支荷花,任风雨侵袭却不动分毫声色,阿星袒护于她身前,尽管自己早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嫁进李府是你几辈修来的福分,趁早拜了堂,就入洞房歇息吧,可别妄想着还能见到李世子。”
婢子说话尖酸刻薄,行为举止尽显蔑视鄙夷,眼神都懒得多给她一个,打着哈气抬腿就想走,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高堂。
凌从安就穿着一袭红衣形影单只的立在那儿,瘦弱小巧却彰显坚毅。
“这福分就算给你,你承担的起吗?包衣出身,一个贱民,是哪点给了你底气逾越尊卑?”
转瞬即逝的伤感散去,她冷笑,慢慢放开阿星的手。
那些婢子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可置信的愣了愣,捂着嘴笑的是花枝乱颤,“现在可真是什么人都敢提尊卑了,要不是李世子孝顺,听了老爷的话娶你过门,你早就是断头台身首异处的一具尸体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分在后面,可你呢?”凌从安扯下盖头,动作干脆利落,随又从喜服掏出把匕首,拎起公鸡就捅了过去。
血肉被利刃贯穿的沉闷声抨击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眼看着公鸡扑腾两下翅膀就没了声息,甚至连惨叫都没机会发出,那把显露寒芒的刀刃,似是重重捅在自己身上一样。
几个胆小的婢子哪见过血腥,吓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最为叫嚣的婢子也不敢作声,忍着一头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痒的心神不安。
“我要嫁的人是李丞相之子,李炀,不是公鸡。我也不是他买回来的婢子,可以任人践踏。”凌从安行为骇人,姣好的面容仍是挂着云淡风轻。
刀刃鲜红,远处看与喜服融为一体,不觉突兀。
新婚之日,世子妃凭借这一壮举名声彻底响遍京城,世人闻之皆说这女子不过是死了族亲使然,心性得以变的疯魔罢了,大部分的叹息声还是落在了李丞相李世子这对父子身上。
李丞相为人清廉一生功绩显赫,朝堂上颇有威名占据一席之地,其嫡子李炀也是后起之秀,德才兼备满腹经纶,堪称青年翘楚。方才过束发就着手接管大理寺卿一职,上任三年,经手的重案不计其数,侦破许多朝廷命案,连当今圣上都对他赞赏有加。
可偏偏这样一个名门望族,要掺手去管凌京兆家里那档子破事儿,硬是把这晦气的遗种给娶进了门。
别说不相干之人觉得难以理解,就连丞相府关上自家大门,那些下人路经凌从安的住处,都驻足贴耳谈论,满脸的鄙夷晦气。
一直到了现在,这是凌从安独守空房的第四晚。
李炀不愿见她,她也能理解,罪臣之女的头衔加身,只闻之姓甚名谁,就引人生厌作呕。
于是她便整日穿着婚服守着,白天在厢房作女红打发时间,夜里就坐在梳妆台前暗自怜伤。
阿星也颇感苦闷,小姐以前从来不会表露此等神情,连虫蚁都害怕的性子,竟敢徒手杀鸡,许是凌府惨遭灭门之灾后对小姐的打击颇深,心神受了损,行为才有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