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管家!”那边几个打杂的捋着袖子喊。
任靖重连忙摆手示意管家自管忙去。
“来喽!来喽!”乔管家如领赦令拎着长衫开始一溜小跑,跑了几步,回头提醒冯妮湘:“焦太太!前厅吧!可别乱跑!”
冯妮湘咬唇微笑点头,侧脸间看见任靖重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才转身。
冯妮湘茫然不知所谓的看着这个高大有型的男人阔步而去。
戏还没开锣,宴还没开席,东厢里勺子碰锅沿,叮叮当当,饭菜飘香。
一声叽里咕噜的吆喝,后院的日本兵忽然都踢踢踏踏的跑向前院儿,龟田皱着秃眉和章知礼跨出客厅,雪白的手套握成拳头,比划着,章知礼的脸在灯光下抽象的像个干瘪了的大茄子一样,一只袖子不停地擦着汗,腰杆子虚脱了一样的晃着:“老乔!集合队伍!”
冯妮湘顿时感觉到熙攘纷乱的表面下风声鹤唳,她的头皮开始发麻。
冯妮湘穿过过道,东边新搭的戏台上灯火通明,锣鼓摆列,那个短胡茬在戏台一角摆弄着一把二胡。
冯妮湘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短胡茬撩了一下眼皮,若有若无的扫过冯妮湘,继续摆弄那把二胡。
嘭嘭梆梆!
大街上忽然鞭炮齐鸣,还拉开了溜儿,炸开了锅一样,人声噪杂里好像还闻了唢呐的声音。
街面上的动静盖过了院内的嘈杂。
这样的热闹来得突兀,很多人涌向大门口,过道里的便衣也扒拉着人群往外挤。
“老乔!怎么回事儿!”章知礼抻着有筋无肉的脖子喊。
院里排满了八仙桌,桌子边的人大部分都涌到了大门口。
嘭!嘭!
鞭炮里明显夹杂了一两声枪声。
“八格!”龟田抻着猪脖子整个人猛然凌厉起来。
章知礼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用手盖了一下秃顶身形罗锅下蹲。
惊魂出窍的冯妮湘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被人挤着撞到了桌角上,腹部剧痛,她就着桌角佝偻着身子。
很多人没反应是怎么回事,戏台上张飞样式的大汉貌似失手的鼓槌落在鼓面上,咚!戏台上漫不经心的十余个锣鼓手忽然的消失不见,啪!戏台上灯灭了,一声清脆的枪声,跑龙套打扮的人,肩上搭毛巾的,手上托盘的,人影呼啸,子弹呼啸,连带角落里竖起了二三十人,一时间,大门外的枪声也骤然密集起来,醒过梦来的人们呼啦潮水一样倒灌回来,哭爹喊娘的尖叫,瞬间几百口子人乱成了一锅粥。
冯妮湘咧着嘴欲哭无泪,她被回潮的人流野蛮冲撞,抱着脑袋护着肚子随波逐流。
“我是驮马沟的绺子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找的是龟儿子,枪口无眼,大家趴下,别枉做了挡箭牌。”
短胡茬鸣枪大喝,压住了阵脚,男女老幼闷了声,抱头鼠窜一窝蜂的抢钻八仙桌子下面,一时间桌子底下人满为患,藏头露尾的可劲往里拱。
大门口是没人敢跑了,外面枪声爆豆一样,大门口五六条枪封住了,见事不好想往里逃的便衣被撂倒在门槛上。更有溜墙根儿想往屋里躲的聪明之辈,柱子后面的冷枪也使其打消了这个念头,从众安全的心理,也都往桌子底下蜂拥,实在钻不进去,就干脆把屁股舍在外面。
一眨眼的功夫,明面上没人了,各个桌子腿儿都哆嗦,桌子腿儿摩擦青砖地面的声音响成一片。
从各个角落冒出的枪口,枪口分工有序,子弹极具目的性,封大门口的,封过道的,短胡茬带头的枪口往龟田这边聚集,章知礼哑了声了,捂着脖子哈着腰往客厅里门口跑,脚下一拌,吭哧嘴着地,乔管家爬过去就把章知礼给摁住了:“老爷!绺子旺是点了名的。”,章知礼摸着热乎啦疼痛的耳根子,手脚并用,三步并两步蹭蹭爬到了居近的八仙桌底下。
龟田吱哇乱叫,手枪跳跃点射,有人在角落阴影里倒下了,众矢之的的龟田身边的护卫兵镰刀遇秸秆一样也挨着倒下去。
冯妮湘那见过这阵势,弯腰抱头愣在了当地,头顶子弹流萤,过道里冲出的日本兵还没抬起枪就扑通扑通倒在距冯妮湘两步远的地方。
张飞式样的汉子就趴在两个日本兵身上突突连射,叫声被封在后院。
呼!
一个黑影起身!接连翻,消失在戏台柱子的阴影里。
一只大手把冯妮湘摁在了地上:“傻啊!爬到桌子底下去。”
短胡茬绺子旺大手一推冯妮湘的屁股,冯妮湘连滚带爬的就往桌子底下钻,里面有人,顶的脑袋生疼,冯妮湘不敢喊,里面的也没敢吱声,冯妮湘抱着桌子腿儿,还不忘眼睛往外张望。
这个人就是绺子旺?
也不是传说中的丈二金刚啊!
冯妮湘就看见腿来腿去,虎虎生风。
枪声织网,大街上的远比院里的有阵势,好像枪声更远,远到车站那边。
“龟儿子受伤了,缩大客厅里了,里面顶多还有五六个鬼子!”
“端了,务必要龟儿子死,抓紧时间,外面牵制的人顶不了多久。”
短胡茬绺子旺下命令的声音冯妮湘听得清清楚楚,咦!怎么有点儿德州口音。
有人扑通倒地,横陈在八仙桌旁。
“妈啊!”高贵妃的尖叫,冯妮湘才发现和自己同在一个八仙桌下的居然是高贵妃,还没换戏服,一脸的戏装花了,抱着另一个桌子腿儿抖成一团。
一个吃枪子的壮汉脸儿正对着高贵妃,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定了高贵妃,血泊汩汩出胸口。
高贵妃扭曲着脸部表情,把头使劲儿的往自个怀里扎。
冯妮湘忍住翻涌胃口的血腥,别过头,把头抵在桌子腿儿上,硌的生疼还往桌腿上顶。
“我们的人哪!”章知礼扯着血脖子喊着一句就把头又缩进八仙桌底下。
枪声都密集在客厅门口,接连有三五个人倒下。
过道里忽然冲出五六个便衣,封锁过道的两个大汉嘭嘭倒在地上。
“老爷在大厅!”
枪声如爆豆,无方向的乱飞,戏台的一角爆出冷枪,有两个便衣倒地,那几个忽然的掉转枪口。
过道里,又蜂拥出十几个便衣,背着柱子,东张西望的乱放冷枪。
冯妮湘藏身最边沿的桌子被撞翻,无可依附的高贵妃尖叫着跪爬向另一个桌子,撕裂的旗袍露出雪白的大腿死命往桌子底下挤。
短胡茬绺子旺踉跄在地,靠着前出厦的柱子后面,一线灯光清晰他半拉肩膀子都是血。
院子里的鬼子只有二十几个,大部分的被牵制在大街上了,院里的鬼子就剩下护着龟田在客厅负隅顽抗的三五个,反而是不断涌出的便衣干扰了计划。
冯妮湘看见短胡茬在使劲儿的看自己。
趴在地上打转的冯妮湘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眼皮底下的一把枪,短胡茬绺子旺正看着这把枪,他不能过来,他竟然有点儿示意的看着冯妮湘,隔着灯光带与冯妮湘眼聊。
嗨!帮个忙!
我?
对!是你!你行的!
我不行!不行!
你行的!你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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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胡茬绺子旺在柱子后面阴影里的眼睛亮如星辰,眼神那样坚定稳定并带着不可抗的蛊惑!
冯妮湘保持着趴跪的诡异姿势在光带的这端侧脸与短胡茬对视!
绺子旺的眼神坚定怂恿且迫切。
猛然冯妮湘收回目光。
冯妮湘也不知哪来的劲头,胳膊肘一顶,那把枪撞过去,短胡茬一抄,扳机一动,短胡茬绺子旺沮丧的看着冯妮湘,把枪扔在地上,居然是把打光了子弹的枪。
冯妮湘也跟着万分沮丧,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头埋在两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