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妮湘沿着前出厦子拐弯到了西厢,踌躇,刚才人来人往的视线零散,那一屁股的菊花开进那个房了?
呼啦!门开左右,一个张飞样式的男人把脸送门槛儿,冷不丁的把冯妮湘吓一哆嗦,手绢捂在心窝窝上。
“有事咋的这位太太?”鼻音浓重的男人长得粗但话不粗,有山东口音,就是那种来东北呆久了,口音被同化,但家乡话还保留在语音的核儿里,时间再久打磨不掉的。
“我 我,章太太让我来看看高 哦!四姨太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冯妮湘假传圣旨,也不知是刚才惊吓的还是自个心虚,齐刷刷出了一脑门子冷汗,硬端着太太的身架。
张飞样式的男人回了一下头,冯妮湘跟着伸了一下脖子,眼睛越过横梁一样粗男人的手臂,里面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只露出一只脚在门口,千层底儿的软帮黑色老头鞋,脚厚实站的有力。
另一个男人出现在视野正中,脸转过手里的金灿灿富丽堂皇的贵妃的行头,短胡茬,眼神是未出鞘的宝剑,锋芒难掩,另一只手捻着纷披下来的红流苏,光灿灿的斑点在他的脸上跳跃,冯妮湘有些眼花缭乱。
“我们的角儿不是刚被请到前厅了吗?”短胡茬的男人把行头慢慢的放在八仙桌上,红流苏垂下八仙桌,凤冠上的珍珠簪烁烁光华。
“喔!”冯妮湘的后背齐刷刷的又冒了一层冷汗,几乎端不住架子了:“看我,光顾着说话,耽误了,一定是章太太心急了又叫人来请了。”
不是没见过场面,冯妮湘不知道为什么稳不住心神。
“看这通乱的,您忙着!忙着!”冯妮湘矫情的笑着转身。
“您看这都怨我,锦绣班被新京请去了,本来打电报说,今儿一准儿到的,傍晌午来信,遇到麻烦说停在半路,赶不及了,这不临时请了曹家班。”管家是真忙,挥袖子不迭的擦汗,陪着笑不停的解释。
又见菊花黄。
迎头高贵妃甩着手帕,不笑不怒,不哼不哈,菊花满身,胸部开的最繁茂,亮丽的总是制高点,冯妮湘的重心终于从人家的翘臀挪到挺胸,她目测量身的毛病又犯了,天生当裁缝的料!
台上是角儿,台下也是角儿,贵妃怡人,高贵妃是那种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的那种女人。
冯妮湘仔细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高贵妃,全世界只剩下这张脸。
高贵妃的刘海流光水滑刻意的掩盖了左边的眉毛抿向耳际,长睫毛将眼神打扮的千娇百媚,眉毛!本末倒置,冯妮湘立刻被另一条眉毛吸引了,适中的弯度,微微上扬的眉梢是眉笔的杰作,不但没有做作的痕迹,反而让这条眉毛更生动起来,微微的一挑一挑,挑逗!
不!
冯妮湘马上否定这个不确切的词,调情!
对!
这居然是一条会调情的眉毛,配合半眯的眼睛含情,嘴角煽情,整个人透着那么一股劲儿,仿佛一肚子的情水泛滥,源源不断的从眼角眉梢,嘴角,甚至于汗毛孔流淌出来,殊途同归都涌向一个地方--------才发现旁边还有张脸,那就是高贵妃另一边阔步陪同的男人。
高贵妃在调动所有的情绪侧眸,被侧目的男人直视前方,与冯妮湘的眼神碰个正着。
冯妮湘的心神还在高贵妃身上。
“靖重!这可是你的不对啦!你知道我一向只和锦绣班合作。”高贵妃根本不理会管家,只管斜眸旁若无人的调动那条会说话的眉毛,这条会调情的眉毛要把这个男人的脸拉回来。
“这难不倒我们的角儿吧!况且,曹家班的几位师傅也是伺候名角儿的角儿。”任靖重温婉看着贴着墙根儿让路的冯妮湘,谦恭一笑,闪身让高贵妃先过去。
“焦太太!您在这儿啊!我们太太刚才找您呢!可给您介绍了大主顾了。”管家自个找台阶下,正好看见了冯妮湘,可逮着转移焦点的了。
“乔管家,我这天可是福星高照啊!”
高贵妃抱了腰回身,打量着站在面前刚才被忽略的冯妮湘:“你就是大姐讲的那个---”贵人多忘事,何况是贵妃呢!
“我就是焦得祥的老三家的,冯妮湘!”冯妮湘又兴奋了,倒还镇静,只是不知为何竟挂了名号。
“对对!做旗袍老有名了。”管家巴不得高贵妃转移找错了锣鼓师傅这档子事儿:“特别是旗袍盘扣,没的说!”
“原来是你!”任靖重转到了冯妮湘前面,看稀罕物一样的打量冯妮湘:“我这才回来几天啊!表姐就夸了不下五六遍了,您好!我叫任靖重。”
“您好任先生,一直蒙章太太照顾!”冯妮湘给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微笑。
“那天,我去看看!”高贵妃不露喜怒,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冯妮湘。
漂亮的女人对漂亮的女人天生怀有敌意!高贵妃对任靖重的自报家门很是醋意,她拿眼剜了一下任靖重,转身,身段妖娆而去。
“谢谢捧场!我是您的戏迷!”冯妮湘热乎乎的的话贴在了人家的后屁股上,但冯妮湘还在笑,她对漂亮的女人从来没有敌意。
角儿在台上被戏迷宠坏了,角儿在家里被权势家声宠坏了,角儿都有脾气,这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