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昭尹琛郓全力对付张青的百般刁钻攻击,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任由琛郓再如何的布局阻止,可大军仍如气势磅礴的山洪一般涌向他们,那些不堪一击的防守,羸弱如柴骨的士兵皆毫无反抗的被斩杀。
这一幕幕犹如凌迟般的在琛郓眼中出现,每每小憩梦回惊醒之时,除了披衣继续筹备鏖战,他别无他法。大臣的耐心即将用尽,对于这样一个曾经倾心钦佩的大汗如今这般顽固的作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身为王室子嗣,这样的政治权衡之术实在说不上少见多怪,可琛郓的抵抗之意却坚决得难以撼动。
诺顿不顾琛郓的一意孤行已经打通了求和的所有关节,琛郓气得直接将奏本摔在了这位三朝元老的脸上。
举朝震惊。
夜未央,人未眠,这这几年形成的习惯让昭尹琛郓又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逸云殿内,那一株硕大的梧桐已经开始伸出了绿芽,静谧的夜风拂过,虽听不见莎莎声,却仍带着让人心宁的气息。
合上已久的门窗,黑暗的室内,却让人不得不面对伊人不在的事实。昭尹琛郓一如既往的盯着那扇窗,曾经,通过这个他偶尔会看见与平时不一样的她。她会同那孩子玩闹,也如小孩般的大笑,耍无赖,也会调皮的作弄。她会安静的哄着那孩子入睡,平静如水,静默似云,那脸上浅浅的幸福,眼中淡淡的笑意都会让他觉得自己能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她是世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阿爻,你说对了呢,我这样的人真的是注定孤独一生的。”他回想起以前同那女子的奚落之词,只觉得世事无常,这如今也真的成真了。“敏敏也要走,呵呵,那长安真的好可恶啊。接二连三的带走我身边最爱的女人,接二连三的呵……”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怎么办,我说过会好好保护她的,可是却要让她背负这样的重责。我答应过你,要让她幸福的呵……”
他双眼微微迷蒙的透过那扇窗,似又见那女子微微张颌的嘴轻声唱着世上最动听的歌谣,
“月华浓,暮霭渐却,秋意劲,丹桂飘挪。忆昔情,故人何处,累夜沉沉。
转飞星,难敌霄汉,吟低回,空道过往。蹙娥眉,萧瑟风里,叹尽天涯。”
“萧瑟风里,叹尽天涯……”琛郓呢喃着这句,身上却轻轻的覆上柔软的外袍。琛郓回头,却见许久不见的左阏氏站在自己身后,她也憔悴了呵。
“大汗,夜晚风凉,您还是多注意些。”
琛郓不动声色的转回头,仍旧看着那黑乎乎的房间。
左阏氏轻声感叹道:“阿爹说嘴唇薄的人性子凉薄,可是。当初我还是一意孤行的想要嫁给你。”
琛郓微微皱皱眉,这个女人,此刻又在吃哪门子的醋,发哪门子的疯。
乌拉明蕙继续道:“自己的幸福若不去争取,难道还等别人给么?我真羡慕她们呵,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得到你这样周全的保护。若我只是我,不是诺顿的女儿,大汗,你可会正眼看我一眼?”她自嘲的笑笑,“不会的,是吧。你那么高高在上,又岂会将我放入眼中呢?”
琛郓微微不悦的开口:“你想多了,回宫去。”
乌拉明蕙敛起笑意道:“想多了么?大汗,可如今却是你想多了啊。就如同我需要你的保护而你却不屑给予而我却心甘情愿为大汗去死一样,敏敏公主如今也想同样的保护着你呢。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羽翼来遮护她呢?她也想让你感受到她深深的爱着你的啊,你这样一昧的拒绝她只会更加难过。”
琛郓心中一动,明蕙继续说道:“就如同那女子一样,我是讨厌她,可是,我却敬佩她。”她吸了口气,似无奈道:“我听阿顿都说了,她本可以同你回来的,可是却放弃了。大汗,这些女子都愿意为你牺牲,付出,伤害已经在所难免,你再这样一昧的拒绝,只会白白增加无谓的牺牲。”
她又吸了口气,“我认识的大汗是可以为了获得家族支持取悦无数女子敢担当的男儿,是可以为了政治不顾一切夺得最佳局势的英雄,而不是眼前这般懦弱胆小,畏首畏尾,不敢一个人面对战斗的没胆气的人!”
“住口!”
那女子挑挑眉,高耸的眉毛本是想展示着挑衅的情绪却因眼中的难过而显得有些扭曲,“没错,你现在就是这样子的,将自己裹在一个小空间里,任由你的子民抛头颅,洒热血,任人宰割,任由那些土匪踏上咱们的土地,践踏你的百姓而仍如一头蠢驴一样的莽撞硬碰!”
“啪!”琛郓怒不可止,“滚。”
那女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跪下,亲吻着他的皮靴,琛郓浑身一颤,却听那女子低声说道:“我希望大汗能好好的,即便你只是利用我,从没爱过我,也没关系。”说完,又恭谨的行了拜别礼。
缓缓起身,离开。
琛郓有些说不出话了,他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一直到那人转身消失在了门口。再回头看那窗户时,他却一点也静不下来心了。那黑乎乎的窗棂犹如恶魔一般狰狞的在黑暗中窥伺着他,他心神不宁,转身也走了。
“哥……哥哥。”一声怯弱的声音从门边传来,琛郓抬头一看,夜色中,敏敏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般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敏……”琛郓出声呼唤,却又欲言又止,只是冷冷的问道:“这么晚了,来这干嘛。”
“哥哥……”她只是不停的叫着他,泪流不止,却说不出一句话。
琛郓想起方才明蕙所说的话“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羽翼来遮护她呢?她也想让你感受到她深深的爱着你的啊,你这样一昧的拒绝她只会更加难过。”,他叹息一声,伸出长臂,将她搂入怀中,用自己的外袍紧紧的将她裹紧。
“傻丫头,天气凉,穿这么少,在这呆多久了?”
敏敏只是不住的摇头,泪水却流淌不止。
敏敏轻轻的拂拂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哥哥没本事保护不好你,你可怨我?”
敏敏猛烈的摇头,哭道:“在我心中,哥哥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最勇敢,最威猛!最厉害的!”
琛郓失声笑了笑,“那他呢?他在你心中是什么?”
敏敏微微错愕的看了看他,见他眼中的确是真诚的眼色,她有些失神的想了想,缓缓道:“他啊,他是天上的云,我是风中的鸟,他可以为我带来无限的憧憬,可风一吹,他就走了。”
琛郓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一分,缓缓他问道:“嫁了你真的不后悔?”
敏敏笑着,“世上又有哪样的公主会如我这样幸运的拥有这样的好哥哥呢?敏敏不后悔,真的。就当也是自己的私心吧,去了长安,鸟儿也会离云近些呢。”
“傻瓜。”琛郓无奈的叹口气,心中涌胀着的饱满的酸涩情绪让他的双眸也情不自禁的染上了蒙蒙雾气。
敏敏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肢,轻声呢喃道:“哥哥,他们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人,是我们认为最好最好的人。我们可不可以,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好好的活下去,不管能不能见面,不管能不能再拥有,我们,都要好好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琛郓闭上眼,用脸庞摩挲着她软软的头发,这个一直以来他都想要将之护在羽翼之下的小女孩呵,从何时开始她开始知道如何为他人考虑这么多,她开始这么小心,敏感的察觉着自己关爱的人的心理,并且将之放在心上,好好的给予安慰的呵。
他缓缓开口:“好,我们都好好的。”心里总会留个地方给那人,在迷茫时,难过时,累了时,拿出来想想,便似有无穷的动力了呵。他知道,在天地的另一端,那个女子也在努力活着,所以他也该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我们都好好的过。”
敏敏咧了咧嘴,满意的闭上眼,依偎在他的胸前。
或许是很久没有这么舒心了,久久压在心上的负罪感以及忐忑不安让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一会,她竟然迷糊的睡了过去。
昭尹琛郓失笑的看了看半梦半醒状态间的她,似乎又如小时候那般,她闯祸,害怕被阿爹责罚,便自己偷偷跑去了深山中。时至深夜,他才在一个山中小涧处找到她。那晚也是这样,春夜阑珊,万物似复苏般的睁了睁眼,看着这男孩背着这女孩往回走,复又闭上了眼,世界沉沉的睡了过去。
琛郓小心的将胸前的女子转过身,扶在自己的背上,他体贴的用外袍将那女子裹好,将她背在了身上。
她好轻呵,似乎比花爻还要轻。是这段时间瘦了么?
琛郓缓慢的背着她往回走,而背上本是熟睡之人也默默的滑下了眼泪。
“哥哥……”她低低的呼唤着。
“嗯,我在。”他微笑着应答。
敏敏伸出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缓慢的在他的背上画着字。她一笔一划慎重而小心的写着,目光灼灼,却又忍不住默默垂泪。
琛郓似感觉到背上之人的难过情绪,也知道敏敏不愿让他知道她这样的情绪,他没有回头,停步,只是轻声笑着:“敏敏,哥哥。”
“哥哥。”敏敏伏在他的背上,脸上湿漉漉的泪水也将他的春衫打湿。
“嗯。”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在你难过时有这样一个人什么也不说的陪着你,你害怕得及时在他身边也忍不住呼唤他的名字,他轻轻的应答声也会让你心神安宁。
嗯,我在。
嗯,我听着。
嗯,我会陪着你。
这样,真好。
她似乎有点懊悔曾经为了那个人差点与哥哥决裂,他似乎也很惋惜曾经花那么少的时间来关心她。
今夜整好,时光缓慢流淌,兄妹二人悉心呵护着流淌着的点点滴滴。
尽管前途漫漫,可以后在困苦难当时,想起今夜此景,忆起今夜此情。知道自己的后背上留下那女子深深刻下的名字,知道自己曾经这么近这么肆无忌惮的享受着那男子的宠溺。
他们也不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