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心中空落落的四处晃荡,脑中只想起刘诺方才说的话。他无端端的笑了一下,纠缠,原来在外人看来,竟是他在纠缠着她呵。
他背负双手,仰头看向静静的夜空,秋夜渐渐凉薄,天际星光寥若,记忆中似乎有人很喜欢这样仰望星空,然后转身对他说:“张青,这里的星星离我好远……”
他抚抚胸口,有些生疼的感觉,他努力压抑住,努力的抛开脑中的想法。
他慢慢踱步又往关押长恭的地方行去,侍卫恭谨的点头,张青一言不发的推开门。屋内黑呼呼的,却见床上一小人儿腾的站起来,似惊喜,似欢愉的叫道:“阿爹?”
张青一愣,再也迈不开步子了,谁知那小孩敏捷的爬下床,向他奔来,他努力的压抑住声音的大小,却仍是兴奋的说道:“阿爹,你来啦!”
一个肉团子猛然扑着抱住脚,张青浑身一震。
长恭似意识到眼前这人的异常,他抬头看向那人,虽是黑乎乎的,可他仍是觉察到这人根本不是一直以来疼爱他的阿爹。他松开手,退后几步,警惕的瞪着他,如同一只小狼在夜色中龇牙咧嘴,却丝毫没有半点杀伤力。
张青缓缓蹲下身,神色温柔的看向那孩子,他睁开双手,轻声说道:“恭儿,过来。”
长恭不进反退,拔腿就跑向床,一头钻入被窝中,嗡嗡的声音传来:“你走,你走!你坏死了!每次你出现阿娘都要哭,你每次都想杀了阿娘!你坏死了!”
张青不知为何心生一股莫名的悲哀,看着那孩子如此据他千里之外,他竟觉得似失去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般。那段与他相交甚欢的日子果然,一去不复返呵。那段他依赖他,仰望他,崇拜他的日子也无法追回了呵。
张青轻笑自己何故如此敏感多情,而那人,只不过是即将开战的一个人质而已。他摇摇头,只叹自己中了那女子的蛊太深,她不过就是为了争取些时间才胡说八道了这些而已,而他当时听见竟然心生欣喜!
张青万般鄙夷那时的自己,抬头再次看了看那蜷缩在被窝中撅着屁股的孩童,暗暗的告诉自己不能太过神经质了。
出了门又低声呼唤了那侍卫几句,便也离开了。
琛郓虽逃脱了,可这一番潜逃回乌智却仍不会一帆风顺,张青算着时日,加上手中的筹码,乌智匮乏的粮资,这次战争的确是天赐良机。至于手中的筹码,他却没想到妥善的处理方法。
张青暗叹一口气,在对自己忘掉的过去充满疑惑之时,也有种隐隐的担心,他似乎潜意识的在躲避,不愿忆起。他又似乎又有着浓厚的好奇,身边的人虽都避免谈论那女子,可一旦那女子出现了,身边的人竟似对她好不陌生,她同自己,到底曾经是怎样的呵。
张青止步,不远处,依稀的灯火在那竹舍中点点摇晃,而那清幽的琴音静静传来,竟让他觉得恍若隔世。
月凉如水,心静若尘。
而这琴音,却似一把无形的手牵引着他内心深处最最柔软的地方,引着他肆意幻想,那些往日模糊的影子渐渐有了轮廓,那些记忆中看不清的人,感受不清的感情似乎也淡淡的蔓延开。
你记不记得,那年,你曾说要抱紧我,不放手,不离开。
你记不记得,那年,我曾暗下誓言,山无棱,天地合,我也追逐。
可是,我们都忘了,都回不去了。
时光仍旧流转,岁月忘却昨日,如今,天涯咫尺,再难重逢。
这琴音似冥冥之中的幽灵一般娓娓的在他耳边倾诉着音律中透露出的情意。
张青猛然大口呼出一口气,浑身冷汗淋漓,那如心魔般的琴音此刻听来,他竟觉得可怖至极!他再次向那处看去,灯火已灭,似一抹希望之灯被扑灭一般,他转身,大踏步的离开。
因为之前一些事,将花爻那天告知的事情给忘了,待得丫鬟端来药碗他才醒悟过来进宫告诫皇后一事。
次日,张青下朝之后觐见皇后,凤阳殿内,一番礼数自然免去不少。
张少儿多日不见他,见他面色略微苍白,心中担忧,便也开口问道:“青儿,你身子可还好?”
张青淡淡的点点头,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张少儿叹息一口道:“本宫已听闻了那女子的事。”
张青显然是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那女子跟他的过去连皇后都曾见证,故而挑挑眉,示意她继续。
可张少儿却以为他是有些不耐烦了,她略微哀叹的说道:“青儿,如今你比早年更加成熟稳重,姐姐本当放心,可,可这情爱一事,或许如点点星火,弱弱枯草,谁也不能预估以后的。你,你……”
张青听她这般说,想起自己昨晚心中的复杂纠结之感顿觉心中烦闷,他冷冰冰的打断道:“皇后娘娘多虑了,那妖女妖言惑众,臣又岂会对那样的人心生情愫!”
张少儿一愣,随即释怀,可那面容中潜藏的丝丝内疚之意,怕是任谁不细看都察觉不出的吧。
二人因为这个话题,僵持了会。
张青一扫室内,突然问道:“皇后娘娘,香川姑娘呢?”
张少儿压抑了一下,叹息道:“她死了。”
张青一震,心下掂掇了一下,又问道:“几时的事?”
张少儿抿抿嘴唇,“两天前,本,本宫还没来得及告诉薛胜。”
“先拦着他。”张青果断的答道,心中不住思索。两天,两天前。花爻告诉他此事时,正是琛郓当日劫人之际,时隔堪堪两日!那么,那么那女子所言竟是真的了。
她,她难道真是一心为他好?
这番他心中思绪万千,那番张少儿却疑窦丛生,本是想借着今天找张青好好商量一番。毕竟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的就死在自己殿内,而那人对自己也算有恩,这样如何向薛胜交待。
她不解的抬头,张青面色不变的答道:“她不是香川。”
张少儿一惊,细想之下,香川深居简出,又蒙面示人,若真被人调换了怕也无人能知晓。只是,张少儿疑惑道:“香川在本宫这的事没几人知晓,无端由的为何又被人换走。”
张青仍是面无表情的勾勾嘴唇,端茶撇撇茶沫,说道“娘娘的身体可有恙?”
张少儿闻言,脸色一变,突然站起身,捏紧了拳头。
张青仍是继续说道:“娘娘还是自己多加注意吧。陛下已经准了开战了,不多时,臣便要出发了。臣征战在外,护不了许多的。”张青放下茶杯,又道:“还有,别在为那个男人做些无用的功夫了。”
张少儿无奈的笑了笑,叹道:“那人么?我早就不做这样的想法了。”
张青听她如此情真意切又颇为无奈的言语,看了她一眼,心中一软,又道:“太子虽是才华四溢,可毕竟年幼,而且他过于仁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确实会有,可水至清则无鱼,他该有的手段,该明了的是故也何当知晓。”
张少儿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肥儿他,他的性子跟他父亲完全不像。你也是知道的,他不喜欢……”
张青站起,冷然道:“他再不想也得做,成为一个千古帝王,光仁义是远远不够的!纵使我们替他铲除了眼前的一切,那以后呢,以后又怎么办?”
张少儿张了张嘴,也没再辩驳,他说的,却是事实。
张青又道,“这宫里,只怕那陈美人的手段远远超过了我们所估料的,若能避风头,娘娘还是尽量避了吧。”他略一思索又道:“听闻太子妃同她走得很近?”
张少儿点头,有些头疼的扶着额,“嫣儿性子爽朗,那女人又桀骜不羁,她们似乎很合拍。”
张青轻蔑的笑笑:“很合拍?臣竟没听过有养虎为患的道理。”
张少儿一愣,张青直直的看着她,说道:“娘娘还是拿出早年的气派来吧,当年用如何手段留住了陛下,如今也该知道用如何手段留住太子。皇上吸纳李家与张家平衡,这也无可厚非,难不成我们还要给他人搭桥拆了自己的台面?”
张少儿有些不悦的皱皱眉,她虽是有些怨嫣儿的年幼无知,可私心里却还是对那丫头存了好感的。可张青说的也没有错,多防备防备总是好的,毕竟那人是陈年年。
又说了一会子话,张青说过几日让薛胜进宫看看皇后的情况,却再三叮嘱莫要泄露了香川的消息,看了看时辰便也告退离开了。
……
张青的一本奏折搅得本已趋于平静的朝堂顿时泾渭分明,如同炸开了锅般。主战和主和两排吵得火热,可最终还是一锤定音。
元武十三年秋,平静了大半年的天下又起战火。
在朝音对乌智宣战不久乌智也打出宣战的旗头,而那振振有词讨伐不义之师的言语,情之切,意之肯,更让人动那恻隐之心。这些都让刘澈有些吃惊。
他此刻躺在美人怀中,似乎放松不已的随意听着魏明在一旁细细的说道今日一些趣事。而当说道霍去病执意要上战场之事,陈年年眼尖的见着刘澈微微皱了皱眉,却只是轻笑不语。
刘澈转转脑袋,睁开眼,仰头看着陈年年,戏谑的勾着她的下颌,“美人,你为何轻笑?”
陈年年羞涩的扭转开,嗔道:“陛下。”她拿眼觑了觑魏明,脸颊红霞飞生,“有人呢。”
刘澈轻笑着挥手示意魏明等其他人出去,微微翻身,环住她的腰肢,深深的吸了口气,轻笑道:“年年,你总是这般娇羞,不过,朕,喜欢。”。
陈年年欲推还迎,娇笑道:“陛下。”
刘澈手撑在她身侧,轻轻的对着她耳侧吹气,陈年年咯咯直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便抱住了他,“陛下。”
刘澈低低笑道:“年年有何想法?”
陈年年脸颊轻轻的磨擦着刘澈的脸颊,轻声说道:“陛下,臣妾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是不明白陛下有何不尽意之处?这天下谁能与朝音为敌,谁又是陛下的对手呢?”她转转明眸咬唇轻语道:“霍家小儿不就是也想上战场么,陛下随了他便是了。”
刘澈沉沉的笑道:“小妖精,就知道讨好朕。”
陈年年哀声求饶:“陛下饶了臣妾吧,呵呵呵呵……”
而那迷蒙的眼中绽放的如毒蛇般的光芒却让人觉得寒澈透骨。
这天下,还是因她而生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