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霍东篱不待张青换完下朝的衣物,便径直闯进了他的寝阁。张青瞧他一脸疲惫之色,仍是平静的更衣束发。
“昨日又未归府?”
霍东篱依旧冷着脸,摇摇头。
张青亦走过来坐下,劝道:“前几天霍夫人还曾到府上同长公主一叙,东篱,你这样,她很为难。”
霍东篱仍是直直的盯着地面不发一语。
张青略微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也淡了下来,“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你府中那女子也不知是何身份,可你若已将人带回府中就该同她有个交代。况且你年岁确实不小……”
霍东篱冷不丁的眼神朝那人看去,张青不自觉的便止住了口。霍东篱一直瞧着他,张青下意识的伸手便想拭拭他的额头,却被霍东篱扭开了头。
“舅舅。”
张青也收回了手,“嗯?”
霍东篱仍是低垂着头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有个女子深深爱过你么?”
张青皱皱眉看着那人。
霍东篱微微苦笑道:“你是真的怨恨她还是放不下她,如果是放不下又何必要置她于死地,如果,如果真是怨恨,”他抬起头,看着张青,“可你曾经那般在乎过的人,甚至为了她同皇后娘娘妥协,领军在外只为让她更加周全,既是曾经那样珍视过的人,为何你要这样怨恨她!”
张青愤而起身,怒视着他,“东篱!”宽大的袖袍内他紧紧的攥着拳头。
霍东篱仍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躺在椅子上,“你也曾因她想过放下肩上的担子吧,你总是宽厚持重,可也会因她乱了方寸吧。”他嘴角微微笑笑,却只觉透心的悲凉,“那你怎么忍心。”
张青一掌回来顷刻间便要击在霍东篱身上,却停在他面前一寸的地方,那颀长的手掌卷带的凛凛杀气让霍东篱不自觉的闭上眼,张青面容微微抽搐,眼中的愤怒更甚,衣袖一甩,屋内另一侧的桌椅立时破碎成粉!
他哼了一声,双手负身,仍是满脸怒容的看着那年轻的男子,他声音厚重却又冷厉的说道:“日后若再提这妖女!掌下无情!”
霍东篱缓缓起身,平静的抬目与之对视,复尔说道:“舅舅,你功夫恢复了?呵呵,我竟不知。”
张青仍是寒着脸,“这些无需多问。你好生收拾自己,瞧瞧你如今都成了什么!圣上宽宥你别得寸进尺!如今你已然是霍家掌家之人,历经生死还是如此不晓是故!这霍家迟早给你败光!”
霍东篱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笑了笑,“你武功尽失,身染奇毒,如今功力恢复,你让我无需多问,呵呵,好。原来我们做的都是如此让你厌烦之事,你自有你的高招,薛家兄妹不也被你收罗其中了么,她还操心什么,我又在担心什么。”
说完也不再理会身后之人,转身拉开门,屋内不过一会儿,屋外却似经历了许多时候,刺眼的光芒射得霍东篱眯了眯眼,待他再睁眼看向廊下阴凉处时,却见长公主独自立在那处。他不回头的轻声说道:“若你真会那般算计,你又为何放弃眼前的捷径不走,徒惹圣上猜疑?”
张青微微眯眼,也不去阻拦随他径直离开,待得那人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他亦走出房门,看见门口的长公主,微微一愣,“公主。”
刘诺脸上微微失望,却仍是温婉的笑道:“苏洵说你回府了,我便熬了这仙露粥,时值酷夏,也好消消暑。”
张青此刻才明白方才霍东篱最后话语的意思,他们大婚五年之久,相处在一起的日子却不足一年,自元武九年乌智偷袭朝音得逞之后,两国势同水火,张青请缨坐镇宣城便少有回京。是以二人的感情却不甚亲密,因宫中无长辈,张青也不认其父,是而二人五年来竟无所出。
此刻张青瞧着刘诺红颊顾盼生姿,眼波涟涟有神,心中却在思索霍东篱方才之言。
刘诺见他只是眼瞧自己,却迟迟不语,眼中难掩凄色,微微垂眸,“张青,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
张青一愣,微微道:“谈谈?”他微微一笑,“公主府上有何不周之事么?”
刘诺脸上神色几变,端着青瓷碗的手也微微晃动了下,张青见状,接过碗,复又进了房间。
刘蝉深吸几口气,也缓缓跟进。二人坐罢,相顾无言,一碗仙露粥放在桌上,香气渐淡。
“张青,我刘诺以朝音第一长公主之身份嫁于你,可有欺侮于你,凌辱宗室?”
“未曾有过。”
“那我可善妒成性虐打其他侍婢,脾气暴烈严惩府中奴役?”
“也未听闻。”
刘诺这两番话说下来不由顺畅许多,语速也不由得加快许多因之面色渐红,“那我到底是做错了何事,成婚五载!我的房间你,你可进过五次?!”
张青淡淡的看她一眼,见她满面羞红,半垂着头,手中的锦帕也被搅成了一团,他本有了怜悯之心,突又想起去年之事,再复瞧这女子,只觉其面目可憎!
刘诺说完之后便觉自己卑贱无比,等候了半晌也未见张青有任何言语,她猛然羞愤的抬头,紧咬双唇,说道:“她让我好好待你,可是你却连一丝机会都不给!是!我起初嫁于你是心中不平,愤怒!可是后来,见你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子,我纵然身份再高贵,地位再超卓,也不过是一介女流!说到底所求的不也就是安平度日,夫婿能疼爱有加!这几年我为你做的改变你竟一丝也没瞧见?!张家宗族哪里我不是料理得妥妥帖帖?府内上下我又哪儿没打理得井井有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于我的?你说啊。”
张青见她情绪激昂,显是真情所露,他垂下眉目,让人捉摸不透,刘诺委屈至极,想她三十多年来何曾如此卑躬屈膝的同人这般言谈!纵使当年刘澈决然将她抛弃时,她亦自我保存着尊严,可如今!那些她引以为傲的东西竟被眼前人漠然的踩在脚底!
刘诺笑了几声,又道:“幸好,幸好,呵呵。”她微微摸着平坦的腹部,眼中积攒了半天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她却一把抹干眼泪,整了整衣衫,仍是一身贵气的往屋外走去。
张青愣愣的盯着桌上的仙露粥,抬头向那离去之人瞧去,却道:“刘诺,若非我知晓那事,此刻真会信你的。”想起去岁冬日她略白的面色以及那大夫所说的话语,他嘴角渐渐噙上一抹嘲讽的笑意,“做戏做足,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