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始终觉得有些浑浑噩噩,张东篱怒骂了花爻几次,她仍是有气无力的过活着,有些心结不是能骂醒或者劝慰住的。对于张东篱的这番好心,花爻也无法用微笑得以回应,仍是如行尸般的游荡在府中。张东篱气不过,已然待在了宫中好几日不回来了。张青却在百忙的事务中还会抽出时间陪陪她,可即使如此,花爻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想笑却只会笑的更加难看。似是知道花爻的心事一样,张青也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练字,轻轻的读书给她听,精神好时也会在院中比划比划。他什么也不问,她也什么都不说,以为,这样便会淡忘。那些横亘在他们间的东西便会,消失。
只是很多事情不是忘了就没有发生的,就像她脖颈所戴的玉佩,是离开娘亲时给她戴上的,那不仅是娘亲对她的思念,也会让花爻想到,那是沉重的提醒与有生具有的使命与责任。
晌午,日头虽好却也不毒辣。花爻一个人坐在青石凳上,看着浓密如华盖的梧桐树叶怔怔的出神。饶是此时风光无限,可秋日一旦来临,那不也只能是落叶归根,红叶入土的命份么?
被阳光照得泛白的青石板上落下了个高大的影子,花爻扭过头,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却只觉得眼前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覆了上来。
“这样好些了吧。”淡淡的香草气息,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的拥着自己一般,花爻点了点头。缓了缓,花爻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张青,笑了笑。
他也笑了,随即坐在她身旁,“想什么呢,看你发了半天呆。”
花爻细细的看着他,浓黑如墨的眉毛,柔和的眸子虽带着些许微笑,她却看出了一丝疲惫。
“最近很累吧。”她伸手想去抚平他微皱的眉头,却僵在了半空中。想起自己现在担忧的原因,只好讪讪的收回了手。
张青一愣,随即释然,眼中划过一丝遗憾。“怎么了,长皱纹了么?”说完轻笑连连。
花爻尴尬的摆摆手,“不是,不是。”她轻轻的叹了声气“你总喜欢皱着眉头。”我好想帮你抚平……
“呵呵,是么?最近朝堂上事情比较多。”张青揉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
花爻顿了顿,还是犹豫的问道“是因为岭南王的事情么?”
张青一怔,微微摇摇头,“别担心,没事的。”眼睛露出暖暖的笑意,映射出阳光的灼灼光辉。
花爻苦涩的一笑,“好像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她静静的看着他,随即将眼光投向远处,“都不知道你是太信任我了还是,还是无所谓。”掩盖了许久的秘密,好像她在他面前似再也守不住了。她不想对他有所隐瞒,之前只是单纯的以为不提便无关痛痒。可是现在好像不单单的只是自己和他之间的秘密了,这关系到他的前程,她再也不能纵容自己逃避了。
“问你什么?你不是也没有问我么?”张青依旧含笑看着她。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总是包容她,溺爱她,却,有着若即若离的距离。随即牵强的笑笑“对呵,好像我对你也一无所知呢。”可是对于我而言,你就是你,就是张青啊。她整整面色,轻松的望着他:“张青,说说你吧。我一直很想问,你怎么成了张青,若非这样,当年我也不会错过了。”
夜空如洗过的墨盒,没有一丝星光。黑黑的,凉凉的。花爻仍习惯性的坐在窗边,静静的听着风声,慢慢的回忆白日里他的话语,似在咀嚼回味一般。
“我曾经有过妻子,只是,嫁给了我,却早亡了。”张青的神色淡淡的,却让人觉得心疼得慌。
“当年你遇着我时,我还穷困潦倒,我的亲生父亲他们对我不好。我宁愿带着东篱长期在小木屋过夜也不愿回到那个家。”
“我和东篱都是私生子,娘亲生下我后便将我给了我的亲生父亲,我晓得我的父亲,可是东篱却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他母亲,我的大姐生下他后将他留在了家中又再嫁了,家中没人肯管他,我便带了他。只是父亲他们因为我和东篱的出身,经常苛责我们。幼年的东篱与我同甘共苦,糟了不少人的白眼,所以脾气有些敏感,古怪。可是心却是极好的。”
“皇后曾在平乐公主府任职,那时她得知我生活的不好,便逆了娘亲的心意,将我要到了平阳公主府,她说,她会让我们好好过的。对她我从来都深信不疑。后来,我随她也换了姓氏,叫了张青,东篱也跟着我离开了那个家。”
“在公主府,我只喜爱两样。一样是可以和姐姐待在一起,一样是可以安静的养马驯马。”他淡淡的说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从冷漠淡然的语气换成了幽幽哀思,他叫她为姐姐。
花爻望着夜空,回想起不久之前张青的话语,不禁笑道,原来他也是喜欢简单生活的。转瞬,却又愁思漫上眉梢。举头望月,可这里困住了又岂止是他向往简单安静的心?
“姐姐将所得钱币全数拜托人教我礼仪骑射,自己却经常伤痕累累的躲在小柴房中偷偷擦拭伤痕。她总说会好的,会好的。”
“有一天,公主唤她出去表演,很久未归。我担心得整夜没有合眼。天渐亮,姐姐回来了,她抱着我又哭又笑。我迷迷糊糊的任由她哭泣,只听她说道‘青儿,姐姐说的,做的,你可要信?’之后不待我回答,她便被公主唤走,披上了火红的嫁衣,走向了皇宫。”
“后来因为她的关系,我也得以在宫中任职,当时的李皇后见我姐姐日渐荣宠,便想加害于我来打击姐姐,当我蜷缩在皇城最黑暗的角落以为自己都快要死掉时,她却出现了。朦胧中,只觉得她是那么瘦小,那么无助。我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死。我要保护她,我该保护她!”
“之后,她变了,我很少再见她清澈的笑颜了。李皇后被废,我的妻儿也离奇死亡,姐姐一跃成为了皇后,我知道,有些事变了。”
“我请命出征,不想再见她那天使般的容颜,那样只会让我忍不住愤怒,忍不住的想,她的内心到底被掩藏得有多阴暗,她的野心到底被欲望熏陶得有多大。但是,当我从战场上胜利而归时,她站在城楼上,风萧萧的吹拂着她如雪的发丝,恍惚我觉得如果我不好好的保护她,她便要那么羽化掉一般。她温暖的看着我笑,满眼的欣慰与释然,让我也觉得自己无端的伟大起来。”
“在那时,我就突然后悔了。”
“这世界本就不如我想的那般单纯。”
“有些事是会让人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在这里,很难尊崇自己的心。”
“有人说过,当有了想要保护的人自己便会变得强大起来,她让我有了变强的勇气。”
花爻冰冷的手指拂过古旧的桌沿,眼睛却看向远方黑暗的夜空深处,心中却纠结万分。
“或许人总有些不得已的时候,不过,前前后后也当思量思量利弊得失,在你心中什么是最重要的?”脑中回响起之前张皇后所说的话,他们竟会发出同样的感慨。这座长安,这座朝音,甚至这个天下的繁盛是不是都要以葬送一些东西来为他们祭奠?!
夜凉如水,愁云惨淡,似花爻心中不知源头的烦躁不安。在她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复仇报国,还是与他偕老共度余生。到了侯府之后,噩梦停止了,也渐渐让她忘记了仇恨的气息与悸动。
“花爻,你知道么,世上可能除了姐姐和东篱就只有你信赖我了。”她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眼神,深如浓墨,淡若寒烟。仿佛有种来自千年前的呐喊般震荡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怔了怔,她还是有些羞涩的垂下了头。
“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义无反顾的信赖我,你那时还那么小,那么聪明美丽,像阳光一样照射在我干涸,阴暗的躯体。让我突然觉得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花爻抿抿嘴唇,偷偷笑了,她抬起头,用眼神回答他,于她而言,他亦如此。
张青却渐渐敛去温热的眼神,渐渐的收起肆虐的情绪。“你是如此美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温暖的大手轻轻拂过她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渐渐低下了头。
花爻莫名的觉得心中一悸,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她看了看他,扭过头,似问似自语道:“我是谁于你而言真的不重要么?”
张青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因为你就是你,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你就是你,原来一切都是多余的,于她,于他,他们只是普通的两个人,一如当年,只是平凡的两个人在命运的轨迹中有幸相遇。
如此,便应心生感激,不再抱怨,不再担忧。因为他说,你就是你,因为她认为,你就是你。
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花爻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目光中找到让自己勇敢下去的力量。张青笑意暖人,“傻丫头,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在担心什么。”他顿了顿,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你能放心,请在我的庇佑下遵循自己的心吧,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好吧。”
“如果你能放心,请在我的庇佑下遵循自己的心吧,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好吧。”似堤坝下的一缕细缝,瞬间便让整个堤坝崩塌。
生命如此短暂,何不在此时忘却烦恼,只做自己,只是花爻,无关姓氏,国家!
轻轻的合上窗子,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