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归
已至夏日,经过几个月的休整,人们渐渐淡化了曾经蚀骨的伤痛。
梧桐又绿,榴花似火,夏荷初露,杨柳庇荫。一派欣欣向荣,去旧呈新之势。
欧阳府内也是喜气盈盈,渡过了那可恶的冬季,连绵的雨季,此时,院中葡萄叶已然长成了小孩的手掌那般大小,阳光虽仍能参差不齐的透过,照在人身上,却犹带有夏季幽幽的绿意,让人心旷神怡。
欧阳路惬意的闭目躺在仍是铺着薄衾的软榻上,石桌上青烟寥寥,沁人心脾。
一阵风过,欧阳路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眸,随即微微浅笑了起来,“你总算来了。”
葡萄架下本只他一人惬意享用的空间,此刻已然多了一女子,皮肤较以往黑了些,却显得更加生活动人。一袭朝音女子的装束,略微盖去了她洒脱不羁的性子,显得沉静怡人。
女子笑嘻嘻的丢了一颗才摘下的葡萄进嘴,皱皱眉,“呸呸”两声,又朝那男子望去,说道:“欧阳叔叔,子归偷懒,这葡萄比不得以前了呢。”
欧阳路笑着睁开眼,“他又惹你了?”
女子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这些年了,他还是没变。”
“那你还敢告他恶状?不怕他在茶水里多下些调料?”
正说此时,子归恰好端着茶盅走了过来,女子连忙将手中的葡萄叶藏于身后,面上扯个笑容,“子归,这茶真香呀,大老远都闻见了。”
欧阳路轻笑着摇摇头,直起了身子。
子归瞪她一眼,冷冰冰的道:“别坐在那里,这架子可承受不起你那重量!”
女子尴尬的挪了方位,也规矩的坐在了石凳上,她讨好的看向欧阳路,欧阳路忍俊不禁,扭头也和善的对着冷冰着脸的子归道:“子归,别这样,小爻好不容易回来,对她好点。”
那女子立即眉眼弯弯的冲子归露出一个最甜美的笑容,子归眼角由不得抽搐几下,冷哼一声转开了身便走掉了。
花爻讪讪的收回笑脸,执起茶杯低低的饮了起来。
“你书信要来,长盟也是做了些准备的,你的行踪自会让你愿意知晓的人知道。”欧阳路浅啄一口,抬眼复问道:“你是要长住,还是短住?”
花爻叹口气,“其实任谁都不会同我一样做此选择,我本意就是只图平安的度完此生。可乌智安好的生活不要,非要千里迢迢的赶这趟浑水。”
欧阳路也并不开导于她,既然她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他该做的也就只是帮她。“香川已经将张皇后的毒祛除的差不多了,至于张青,找不到母蛊,她不敢擅动。”
“查了几个月还是没线索么?那年前后接触他的人,能对他下毒或是有理由对他下毒的人身上都没发现任何线索么?”
欧阳路摇摇头,“当年他便是关内侯,所接触的人即便只是朝堂之人亦不在少数,何况还有军营这些,至于张家牵连甚广,各种暗藏心机的人也都够我们猜想的。如同海底捞针,头绪全无。”
花爻也皱眉不语,她兀自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深思不宁之际,茶水便溢了出来。
“你也别着急,”欧阳路又想想,“噬心蛊既是乌智皇族所珍藏的蛊,你可想过从这方面着手?”
花爻无奈道:“我幼时便离开了那儿,那年回去也根本没多做什么别的打算,根本没有探听这些。前段时日我突然频繁的联系你本就惹了他的怀疑,如果再让昭伊琛郓察觉蹊跷,知晓了张青功力全无,只怕两国的太平又要结束了。”
二人皆回想起几月之前的那场战役,皆不再言语了。若非赫于张青的威名,那场战役只怕会持续更长时日。
“你先去休息吧,”他淡淡一笑,“我这院子虽比不得皇宫大院,却也还是能护你周全的。”
花爻调皮的眨眨眼,“欧阳叔叔过谦了,除非是您请的客人,不然谁还敢没事来冒犯您呀?”
欧阳路也任由她胡说,笑而不语。
看着花爻转身离开,欧阳路突然问道:“青霞此番没来?”
花爻愣了愣,“长恭离不开她,而且,”她歉然的看着他,“何况,何况长盟毕竟是您的暗中势力。”
欧阳路知晓她是对于青霞之前的擅作主张还是介怀,“她也是为你好。”他扭过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日头,“只是有人又要苦候不得了。”
花爻听出了他话中的哀叹之意,细想一下,“独孤叔叔还是不放弃么?”
欧阳路笑笑,“陈年旧情,岂是说放就能放,说忘就能忘的。”
花爻也难过的摇摇头,“我看得出青姨心里很不好受,她老是劝我放了放了,自己其实比我更傻。”
欧阳路背对着她幽幽不说话,半晌才似笑非笑的说道:“看别人什么都清楚,自己却是难以看破。情这一事,本就是牵扯不清的,欠过来欠过去,只会纠缠越深,如藤蔓牢牢的捉住心神,只要一想到拔除掉便会淋漓鲜血流个不止。这样,还不如就一直记挂着,也好过那样惨烈的遗忘,如此回想起来才觉余生仍能独自承受。”
花爻听闻心中只是酸涩,她走过去,伏在欧阳路膝上,柔声道:“娘亲说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觉得很漫长,一旦习惯了等待便也不觉得那么难过了。如今想来,欧阳叔叔,或许娘亲也是因着回忆才渡过那样的时日吧。”
欧阳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气氛融洽异常。
花爻缓缓抬起头,问道:“欧阳叔叔,您这么喜爱这娘亲,为何当日你却不愿深夜赴约?”花爻声音有些哽咽,“娘亲那晚等了您整整一夜。若非,若非您不至,她是愿意逃出那牢笼的。”
欧阳路苦笑一下,“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虽然事后我请独孤先生设法救她出来,可是也挽回不了了。”
他叹息一下,“她已是和亲公主,所嫁之人乃是乌智大汗,她有了她的使命,而我,”他摇头低叹,“一具残骸空留于世,何况家族兴亡皆因我。我虽不舍却又能如何?”
花爻也止不住的呜咽道:“你们,你们既然那般相爱,为何不彼此深信,为何要轻言放弃。”
欧阳路擦拭掉她的泪水,浅笑道:“或许正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更加忐忑不安吧。毕竟信任的来源不仅仅是两情相悦。”
花爻愣愣的回味着这话,突觉心情豁然开朗,随即脸上的两抹红霞也异常动人。欧阳路淡淡的看了一眼,仍是淡淡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