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山脚下,一路上我都不停得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那些可怖的惨状,我却越来越模糊,好像是那一把大火,烧光了我的过去。
黑夜已经变得不那么黑的时候,才见到市集。由于,没有地方投宿,我们就在一个卖包子的茶摊坐着歇脚,此时他才开口。
“你看。”
我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向忙碌着的摊主夫妇,不知道他让我看的是什么。
“看他们多恩爱,之前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找一个不用太好看的姑娘,平凡的了此一生,虽然并不富有,但是每天都有相爱的人陪伴,也不错,对不对。”
这好像不是个问句。
很难想象,这个杀人不眨眼,动不动屠人满门的人能说出这种话。我眼神中带着的诧异,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光,他倒出筷笼里所有的筷子,一把把筷笼砸在我的头上,只是这次没有很用力,不过他让我把倒出来的筷子洗干净后放回筷笼,我只觉得太麻烦了。
吃饱喝足,师父起身就走,我丢下他昨晚连同重剑一块儿给我的包袱里的几个铜板,紧跟在师父身后。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从怀里取出两片金叶子,以暗器手法,投在木桌上,面带笑意得离开了。
“不管有多充分的理由,杀人总归有伤天和,就应该再多做些善事,要不然到最后,世间都是充满仇恨之心的魔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只是我在回头看小摊的时候,看见摊主夫妇使劲拔出两片金叶子之后的兴奋,遥远的向师父的方向行礼。
“你看这街上,哪有人影,由于贫穷,这夫妻二人没日没夜的劳作,只是图个温饱,就算是盘算每天微薄的收入的时候,也会来不及开心,就要担心之后一天的忙碌了。给他们多些银钱,让摊主给婆娘买根发钗也好,剩下的,让孩子去私塾读书,以后他们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你干嘛用这个眼神看我?你这小鬼头什么意思。”
磕头拜师之后我胆子大了起来,稍微也敢造次,毕竟这师父也是性格乖张,偶有冒犯,也不会当作是冒犯。我实在是想不到,原来这个魔头在不杀人的时候,看起来还颇有些和善。
“小鬼头……妈的,老子的徒弟得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你姓什么!”
“师父老人家,小鬼头姓袁,原名……”我还没回完。
“原名不重要,现在,就叫你……袁老二,师父天下第一,徒弟天下第二,很合理!不对啊……”
老头子师父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又犹豫了起来。
“不对啊,徒弟这辈子都比不过师父可不行,我又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老顽固,对吧。不过被这个小子超过了,是不是这个师父也没什么面子了。嗯……虽然说武术的传承一直是越来越弱的,就比如大明朝的武功就比不过大唐朝的武功,或者说……现在江湖上很多人都在寻宝,找什么大侠的秘籍或者兵器,也就证明越早以前的就越厉害,那就比不过我好了,就叫袁老二!”
“师父,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只能跟他商量着来。
“袁……袁什么呢?你说什么?你想叫什么?”
“师父老人家,小鬼头想叫袁!肆!行!”
“肆行啊,肆无忌惮的行动?嗯……不错不错,很符合我的风格。”
老头子师父丢给我一本没有封面的书,打开一看,全是歪歪扭扭的字,一看就出自这个老头子之手。陪着这些字的还有画风清奇的图案,时不时的还有涂抹痕迹和红字添加的注解,一看就是这老头子自己写的秘籍。
“现在跟我去寻仇,以你的脚程,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你把书给我背下来,记住,不要理解着去背,就给老子死记硬背!记住了吗!小鬼……肆行!”
我只能答应下来,一边走一边背书。
两个时辰的时间不能算短,但是让我死记硬背确实有点难,毕竟行文之间,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像一本秘籍,反倒像是田间地头的小孩子,游戏时候使的“招数”。
老头子突然停下来了,我在他身后,一时不察,撞到了他的身上。他刚要放话挑衅,被我一撞,给我一巴掌,把我打到地上。
我抬头一看,是万钱门,就是那几个该死的畜生所在的山门。
“他们灭你满门,今天,我也要灭他满门!”
老头子暴戾的样子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带动了,我也恨意盈野,不自觉地想起大火里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同门尸首。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手抓着我胸口的衣服提着我,一手掏出藏在怀中的半把残剑。
残剑剑身上都是沁入已久的血液,茬口已经抹平,看来也断了不是一朝一夕了。
“准备好了吗?”
这次他问了问我,我闭口不言,只是深深的点头。呼的一声,仿佛天地束缚不了他的力量,我们二人直接腾起,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丈之外了。
万钱门好像比我……比我原来的门派要厉害一些,弟子们还结阵还击。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廿三剑阵”。
几十人鱼跃而出,结成了一个复杂的剑阵,仔细一看,这剑阵确实精妙,每个人的功夫都一般,但是结成大阵之后,可以说是面面俱到,没有什么防御的死角。
“变阵!”
居中把持剑阵的老者又喊出一声。应声而动,这些门人弟子变换方位,使出攻击阵型。
“小畜生,看见了吗?万钱门单打独斗都是废物,若是不结阵,甚至不是陆府剑门的一合之敌!除了那个,看见了吗,那个白袍的,那是万钱门众多弟子中,排名前二十的人,才被允许穿的。”
又是这白袍白衫白冠白靴!主阵之人虽然年过耄耋,与那几个面容年轻的杂种应该交集也不深刻,只是在这个时候,谁可以避免这种恨意的牵连呢?
又一步,师父提着我飞入剑阵中。残剑再怎么锋利,可一寸长一寸强,总归会有所限制。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师父犹如踏入无人之境,残剑杀人也不靠锋利,而是靠的剑气,剑气翻飞,总会砍倒几个来不及躲避的人。
“不要看我,看书!这就是第六页的第十剑招的第四重境界,还有这个,你看你看,是第四十八页的第三剑招的第三重境界。”
师父居然还能分心给我讲解招数,可见游刃有余。但杀气并未凝滞,还是带着万钧之力砸向众人,对,是砸,因为剑气太过刚猛,根本不会像切开,而是砸烂。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一把挣脱,解下背了许久的大剑,加入了战事。
虽然剑重,招式使得并不灵活,但是好在剑重,每一击都带上许多的力量。看着几个被我砍倒的万钱门的门人,我又是惧怕死亡的出现,又是兴奋,距离大仇得报越来越近了。
“万钱门,世人只知道这个‘钱’指的是重量,是自谦的意思,而‘万’指的又是门人众多,其实我还不知道吗?这万钱门的外门可能还有些人性,而内门众人,包括掌门、长老、执事,无不是认钱不认人的渣滓!当时我们十个师兄弟被埋伏的时候,就有他们!那主阵的老头,就是当时的主事之一——莫清秋!”
我原以为师父是为我报仇才来的这万钱门,原来是自身也深受其害。
“莫清秋!你可记得老子!”
那名叫莫清秋的老头的形象在我眼中不再是耄耋老人,而是变成了血染全身的恶贼。莫清秋这老贼,今日也活不得!
莫清秋神色一怔,赶紧离开剑阵,飞奔回门派道场:“掌门!不好了,掌门!当时您的话应验了,蟑甲来寻仇了。”
一看莫清秋逃走了,结阵的弟子顿时四散逃开,师父也不纠结于这些年轻的小喽啰,提上我,每一步变都是二十丈。一脚踏上大门,流金溢彩的大门应声而倒,门中有一个青色长袍的人,和十三个身着白衣的人。
属实可笑,偌大的演武场,只有这十几个人神色正常,其余弟子,约有两百多人,都躲在这十三人身后,开始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还是身着青色长袍的人率先开口:“在下万钱门掌门钱须多,有礼了。”
“不要来假惺惺的这一套,所有人听着,不认得我的都可以现在放下刀剑离开,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绝不纠缠。可要是想给这些畜生陪葬的,来世再来报仇吧!”
“蟑兄,当年的事,是非曲直你并未完全知晓,今日恐怕也说不清楚了,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我把莫清秋和刘清浅这两个当年伏击你们的人交给你,再赔你些金银细软,此事就此打住,可好?”
“你们两个畜生听见了没有,这老畜生要让你们两个给他抵命,这便是你们的掌门,这个老畜生,还真是无耻得出人意料。不过如此平静得说出这种话,真是不愧认钱不认人的名号。”
“忍你许久了,一口一个畜生的叫着,哼,不愿善了?好,今日你便交代在这里吧!”
钱须多难以保持粉饰许久的恬静,怒喝着一声令下,又结下了一个剑阵。
“驱魔无上剑阵!”
从名字上来看,这个剑阵比起之前的“廿三剑阵”要厉害得多。只是刚开始我认为牢不可破的剑阵在师父眼中如同土鸡瓦狗,这个剑阵不知道又有几分力量。
“还真是一成不变,二十年前我们不能抵抗,今日,师兄!我来为你报仇!”
剑指苍穹,仿佛师父已故的众位师兄在给师父力量。果不其然,师父的气息逐渐强横,一剑指出,磅礴的杀气吹起这十三人的头发,而这十三人身后的徒子徒孙们更是睁不开眼,半数弃剑逃走。
“现在走?晚了!肆行,去,杀光那些帮凶!”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提着大剑向前杀去,剑尖划在地上,土石裂开,偶然有火星崩现。闪转腾挪之间,慢慢枯燥的秘籍,真正灵活的运用起来。原来是师父不让我带着理解去背是因为,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正确的理解,而正确的理解,只能存在在实际的性命相搏之中。
酣畅淋漓的一阵打斗,重剑逐渐有些如臂使指的意思了,好像劲儿使对了,剑也会轻不少。虽然远不到师父的境界,但是对付这些年纪只比我稍大一些的人,却是无比凌厉。
砍翻了约莫三五十人之后,突然一阵眩晕,应该是脱力了。我拄着重剑,让自己不要倒在地上。众人看出我已经脱力,但是还是不敢上前,只是围而不攻,谁都怕成为我最后一个杀死的人。就这些胆小如鼠的宵小,可见师门是什么样子了。
我一回头看看师父的方向,师父还在与钱须多缠斗,地上多了十二具尸首。我稍稍顺气,准备再举起剑,再次屠戮一番,这时却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小鬼头,不要怕,只要严格按照秘籍中去练、去使,脱力只是暂时的,稍稍缓过一会儿,只会比原来更强大。”
听师父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感觉好多了,重剑好像也不那么重了。
“师父!这剑叫什么?”
“叫什么?嗯……原来叫蟑甲剑,现在叫肆行剑吧!”
“那我练的秘籍呢?”
“原来叫蟑甲秘籍,现在叫肆行秘籍!”
这个老头子师父果然如此,这倒也好,都算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了,我提起剑便又再一次冲杀,这次不仅是剑法更灵动,吓破了胆的万钱门弟子,由于恐惧,也使不出平日的力气了。只是打着打着,人都不见减少的样子,我属实有些心焦。
一把断剑飞过来,洞穿二十几个人之后,这剑才有下落的趋势,我一把接过,看向师父。
“蠢!愚蠢!谁告诉你剑只能砍,还必须一个一个砍的?”
师父已经踏在钱须多身上了,钱须多趴在地上,受了重伤却还没有断气,呼吸之间,不断吹动地上的浮沉。
我立刻心领神会,不再是纠结着书里的招式,抡起重剑,一下子就砍倒了一片人,在第二次脱力之前,除了几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逃走了,其他的看上去年纪稍大,可能是当时谋害师父以及众位师伯的凶手的人尽已伏诛。
“师父,幸不辱命,弟子已经替师父和众位师伯报了仇了!”
“是吗?你问他,看看是不是这样!”
师父撇嘴,好像指了指钱须多的样子,我立马俯下身子去问钱须多。
“我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何人,蟑甲的踪迹我近日才知道,之前躲藏了二十年,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问你话呢!老子……小爷原来是陆府剑门的,昨日杀上我门,杀光残、弱的人都是你们万钱门的人,对不对!”
“原来是陆府剑门的死贱种!”
他还没说完,我直接一个巴掌上去。
“死者为大!再乱说我就打死你!”
“哼,你知道为什么二十年前,蟑甲他们一行人会被暗算吗?”
“自然是与你们有关!”
“是!也不是!是陆府剑门看这十个人的功夫已经超过了门中的许多长辈,很多时候也不服管教,当时的内堂长老,也就是今天的掌门……不,是那个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掌门。是她下令派这几人出去,再花了大价钱,让我们几个门派联手,哼,做掉他们。”
我心头大震,哪有说害怕弟子本领高超的门派!
“那陆府剑门与你们哪来的仇!为何要灭我满门!”
“这就要问你的好师父了。”
“师父……”
“肆行,我来告诉你。”师父接过话来。
“我们被伏击之后,我根本不知道是门派的意思,我就带着师兄的残剑回去求救,谁知道师门说根本就没有让我们下山去完成什么任务。只说会调查的,让我去养伤。”
师父又回到了回忆中。
“那我怎么甘心,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如此草率。我立马召集平时关系好的师兄弟,想去调查清楚之后报仇,谁知道那些人要么早就被一些借口打发下山执行什么任务,要么就是直接严词拒绝,早就已经被师门下了死命令。而万钱门……尝到了甜头。是啊,我们自己门派的人出钱让外人杀我们自己门派的人,真是可笑。”
甜头?什么甜头?我根本不理解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价钱?”
“给的低了不满意?”
“恰恰相反,给的高了,给的太高了,平常人家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都算上,也就几两银子,我你们平时执行任务,门派也就奖赏二十两银子,可为了我们十个,陆府剑门花了一万两黄金!这是多害怕我们啊!”
“这跟万钱门……”
“这跟万钱门当然有关系了,他们认为,陆府剑门存下的银钱必定是海量,为了除掉几个只是看上去不好控制的弟子就愿意花这么多钱。”
“于是……”
“于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去算计、排挤、打垮陆府剑门!所以你以为那几个被你亲手杀的莫清古什么的,真的是突然有了坏心思吗?明明是已经盘算了很久了!还有……”
师父指了指早就断气的莫清秋。
“你以为莫清秋和莫清古、莫清肃只是同门吗?年岁差这么多还是同一个辈分不奇怪吗?还都是同一个姓不奇怪吗?这就是莫清古和莫清肃当年也已年逾不惑,当时暗算我们的时候,抢了大师兄和二师兄家传益寿延年的灵药!”
说起师伯们,师父又像是泄了浑身的力气,一脚重重踏在钱须多的身上,终结了钱须多的生命,而后,佝偻着离开万钱门,我也只能跟着出去。
现在,在师父高兴的时候,还是我叫小鬼头,在他不高兴的时候,还是叫我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