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黄昏染红云霞。
暮色下,少年匆忙回家。
少年名叫王安宁,家住在泰山街,父母早早去世,一个人孤苦伶仃,不容易的活到现在。
小镇的剑器极富盛名,原是本朝赫赫有名的铸剑圣地。小镇铸的剑不是凶杀,兵变之器,而是铜剑,这已经退役,从而转变为挂在墙上的装饰品。没想到摇身一变却又水涨船高,现在的小镇成了专门为皇家铸造的官窑火炉,一时名声无两。有朝廷官员常年驻扎此地,监理剑炉范窑事务。孤苦伶仃的少年很早就当起了窑匠,跟着一个性格温吞的制范师傅学习制范。每天跑东跑西,换着地方的寻土。少年当了几年的学徒,终于琢磨了点铸剑的门道,谁知新上任的皇帝不喜奢华之物,主张勤俭持家,直接停了瓷器,丝绸包括铜剑在内的大大小小各种奢侈萎靡的物件。一时间,小镇的火炉官窑停了,少年吃饭的营生也没了。
匠人们纷纷另寻他路,改去做些农具,刀剪,起码还保留着手艺,又能捡口饭吃。可教王安宁制范的崔师傅认死理,做了一辈子的铜剑,突然去做些俗不可耐的俗物,试问谁受得了?一气之下,便离了小镇,另谋出路。
王安宁至今还记得崔师傅出镇的那一天,雷鸣电闪,下着大雨,身影逐渐消失在官路上,渐行渐远。
崔师傅问过王安宁,要不要跟着自己出去创一片天。王安宁望着这个算自己半个师傅的男子,摇了摇头。崔师傅没有生气,只是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王安宁想说的是,自己得照看着父母的坟墓,别哪天魂魄回来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是崔师傅没问,他也便没说。只是在给崔师傅收拾行李的时候,偷偷把自己攒了多年的媳妇本拿出来一半放在了崔师傅的包袱里。后来犹豫了一下,可能想着没多少,索性一并塞在了里面。他不心疼,钱没了可以再攒,反正自己有的是大把力气,大好青春。可是崔师傅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能再见,想着这些年崔师傅对他的好,王安宁偷偷的抹了抹泪。
后来送走崔师傅,回到家中,发现自己床上有个袋子,里面大把的银钱,甚至还有块金子。王安宁很眼熟,是崔师傅的钱袋子。两个都不善言辞的人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了对方,也都期盼着对方能过得好一点。
“穷家富路,不是你教给我的吗?”王安宁念叨着崔师傅的好,便念叨边哭。外面的雨声雷声很好,可以盖住少年的哭声,少年愈加放肆,他恨自己怎么没跟着崔师傅出去,怎么这么胆小。
少年行走在路上,不时的抬头看看天,估摸着时辰。
没了铸范的营生,少年总要想些办法填饱肚子。崔师傅留下的银钱很多,够王安宁生活好些年。但过惯了穷日子的人,总想着多攒些钱,坐吃山空的意思王安宁不懂,但他总想着这是崔师傅的,他只是保管。
少年心性,赤子无暇,如沐春风。
农忙里四处帮闲,不仅管饭还给些铜板,是个不错的活计。但过了农忙时节,少年便没了去处。前两天有个姓巩的的外乡人在小镇里落了脚,开了间锻造铁器的打铁铺子。须知打铁和铸铁是两码子事,又说同行是冤家。打铁的笑铸铁的是雕绣花,铸铁的骂打铁的是卖力气。总之各有说法,又各有讲究,但内行看门道,单看生意就知道那个打铁的有几分本事,不然能在这全是匠人的小镇站得住脚?
姓巩的打铁师傅准备在小镇里招几个伙计,收几个学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杀人诛心,不仅断人财路,还断人生路。后来双方还大大出手,小镇的师傅仗着人多,阴了姓巩的一把。然后姓巩的吃了亏,出门在外又不敢还手,便低头做了几天人,不再与小镇的匠人起冲突。但是招学徒伙计的是确实没落下,久而久之,还真有些闲散在家的少年去了。
本来王安宁也想去,毕竟光说拉风箱打铁,凭些不要钱的气力,王安宁还真不怵得慌。要知道,原来跟着崔师傅走山寻土,拉风熔铁,还真练下不小的气力。而且有着原来铸铁的经验,不管怎么看少年去了也都不会被拒绝。但后来王安宁忍住了没去,他知道铸铁跟打铁的恩怨,他更不想有一天崔师傅回来后看见他当了别人的伙计,对自己失望。
王安宁又抬头看了看天,仿佛觉得快迟到了,索性跑了起来。
不一会,便到了目的地,小镇上唯一的学堂。
学堂也开了没几年,王安宁日夜寻着活计,自然没空没钱来学堂识字读书。
但是,张魁林不一样,他仿佛天生的读书种子,从小便是郑先生的爱徒,现在已经能帮郑先生教些孩子,顺便挣些钱财。
张魁林家住在西苑,从小便跟王安宁滚打摸爬,两人胜似亲兄弟。
学堂外,张魁林焦急等着,四处张望,瞧见了王安宁的身影,就立定静等着,身体修长,如鹤立,眼如星辰。
“你怎么才来,快迟到了!赶紧跟我进去。”张魁林直接拉起王安宁的胳膊便向里走去。
“我又不是什么读书人,来这里凑个热闹便罢,还真指望我穿个儒袍?”王安宁满不在乎,但步子却没有落下。
“说什么臭话,这十年一度的识剑碰上了,还蛮不知足?”张魁林回头看了他一眼。
“原来官窑没停的时候,自然是好事。现在还有什么好剑?怕不是只剩下几个家族的私藏,又落不在我的手里。”
识剑是小镇的传统,原本是铸剑圣地的小镇小范围内的活动。赵国剑炉,位于小镇之内,千百年来,网罗了多少好剑。但同样,要想取剑,先予剑。唯有先予一十八柄好剑,方能取剑。
非大智,天资过人者,特殊体质者,不得取之。
但是说归说,王安宁还是很期待的。
突然,张魁林停下了脚步,转过头一本正经的对王安宁说:“我要走了。”
王安宁心里一震,故作淡定:“啥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也可能是说短时间内都不回来。”张魁林说完后便又领着他继续走,走过了孩子的学堂,后院的伙房,中间的长廊,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郑先生的大堂里。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今年有资格识剑的就十八个人,包括王安宁在内。
张魁林带着王安宁缓缓地向前挤去,边走嘴边边念叨,打扰,抱歉。
“去哪里?”王安宁在交杂的人群里小声问道。
“齐国,郑先生让我去齐国的学宫里读书,博个君子的头衔。”张魁林听到了,也小声的说着。
“那愿你寒窗苦读,也可名满江湖。”王安宁只在心里小声念叨,没敢说出来。读书人面前,那不是卖弄了吗。
一股愁绪涌上心头,跟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要走了。
少年已识愁滋味,别离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