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月昨儿洗了便立马睡下了,梅香后来杀到后院的事还是第二日清晨穗儿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同她说的。
傅明月心想,这梅香倒是个脾气爆辣的,平日里眼观鼻鼻观心,骂起人倒是不输。只是怕到时候周嬷嬷回来了,少不了要受些训,丫头们在姑娘房里吵了起来,还是身为一等丫头的梅香起的头,不太规矩了些。
可傅明月也不好说些什么,一则原本就是留在院里的人失了职,二则梅香也是护主才失了规矩,要是罚了她怕是要令身边亲近的丫头们寒心。
可要是出面训责春杏、桃红……
她院里的人多而杂,除了几个常露面的还有许多都是别院里拨来的,想着她人还小,等再大些了再来选采新丫头也不迟,这样就造成了她院里人多嘴杂的情形。
罚了外院来的免不了又要闹一顿,还是等周嬷嬷回来了再说吧。
她资历深又是伺候夫人的管事嬷嬷,谁说都不如她说来的心服口服。
唉,深门大院啊,傅明月颇有些无力之感。
洗漱过后,梅香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两边各绑了根印了祥云暗纹的白缎发帯,发帯头尾各坠了两颗东珠,又拿了几个珍珠单钗固定了发髻。
因着丧期,穗儿给她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色翻领对襟袄,下头是条鸦青色的压边绣花裙,才至寒露,天也不见十分冷,但荷儿还是给她披了一件小披风。
收拾完后,菊青示意,一旁来了个嬷嬷将她抱着出了褚玉阁,后面照常还是跟着菊青、梅香两个,一行人往老太太的青梧堂走去。
跟老太太用了早膳,老太太又牵着她往灵棚走去,昨日上清观的道士唱到了半宿,今早上又开始敲敲打打了起来,还在灵棚外,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火味,熏得直叫人发晕,傅明月已经被熏了三天了,想着估计是该入味儿了。
这边二太太林氏也领了房里的孩子们过来,正好向迎面走来的老夫人一行人请了安,老夫人轻微点头示意。
傅明月觉得今日倒是奇怪,除了看到了傅楷、傅明珍和傅明容以外,还有一直未见的二哥儿傅杋,此时正被一位秀丽的夫人抱在手上,那位妇人长得倒是与林氏有些相像。
傅明月猜,那位妇人大概是傅砺的妾,茹姨娘。
当初林氏嫁进侯府三年未出,武将家也不讲究什么,唯独讲究个子嗣。于是林家思量来思量去,想着等对方开口不如自己先下手,就在自家旁系里选了个庶女林笑茹抬了进去,与二太太林笑萍是同辈,只小了四岁,下人怕犯忌讳,不叫她林姨娘,唤她的名字叫做茹姨娘。
没成想,刚抬来没多久,林氏自己就怀上了,而这位茹姨娘后来除了生了二小姐傅明容,一直还是到前两年才怀上了二哥儿傅杋,而傅楷都已经十三岁了,珍姐儿也有十岁了,自然是威胁不到林氏的地位,又是自家里出来的,犯不着为难她。
不料今日却将她和杋哥儿带了过来,这杋哥儿两岁不到的年纪,跪也不会拜也不会,不过是拉过来呛香火,看来这位茹姨娘是惹了二太太不痛快了。
不过这都不关她傅明月的事,她依礼拜了林氏后又分别拜了傅楷和傅明珍两个。
林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儿,与老太太几个一同进了灵棚。未多时,傅砺也领着傅家旁系的族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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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都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了,傅明月不是去灵棚跪拜,就是陪老夫人用膳,用完善又去跪着,如此反复,据第二个都七已经过了有好几天了,傅硕没有儿子,头七二七都是交由傅砺来办理的,傅明月倒是乐得清闲。
傍晚,傅明月坐在自己院子里,任由穗儿和荷儿两个搓揉她的肩腿,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太累了。
蕊烟过来问是否传膳,傅明月想了想,还是不了,一会儿照旧还是在老夫人那吃,蕊烟会意退下,菊青就上来说:“老太太那边叫传膳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彩鹃姐姐已经到门口来接姑娘了。”
傅明月年幼,连着跪拜了些许日,小小的身子实在是不愿动了,扭身就朝这些天来抱她的刘嬷嬷伸手,刘嬷嬷见了疼爱的将她抱了起来。
到了门口,彩鹃见了笑道:“三小姐真是个娇娇儿,一会儿到了老太太哪儿我怕可要好好说道说道,这成日里的犯懒可怎么行。”说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傅明月咯咯笑着:“彩娟姐姐,好姐姐,疼惜疼惜我吧。”
彩鹃这下更是笑开了,伸手从刘嬷嬷手里将她抱了过来,傅明月也不挣扎,顺手就搂住了彩鹃的脖子,随后一行人向青梧堂走去。
刚进屋就见菜已上桌了,而老太太就坐在桌后等她。
老太太也是劳累了一天,见到她们来了,脸上也有了一丝松软,望着傅明月的目光里透着慈爱,起身绕过桌子走向她,彩鹃也顺势将她放了下来,老太太就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与她对视道:“这两天累着月姐儿了,还是祖母没将月姐儿看护好。”
说着拍了拍她的小脸又牵起了她的手走向饭桌。
傅明月抿了抿嘴,望着老太太说:“祖母也累着了,祖母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老太太听了抬了抬眉,冲一旁的彩鹃笑道:“瞧瞧,人小鬼大的模样。”
一旁侍立的丫头们闻言都咯咯笑了起来应和着,连日里府里都弥漫着低气压,特别是青梧堂内,下人们好久没这样喘过大气了。
待她们俩坐好后,后面的丫鬟们捧着净手器具上前,服侍着两人净过手后,彩鹃站在一旁为老太太布菜,菊青也站在傅明月身旁为她布菜,梅香则捧着汤羹喂她。
不料老太太却接过碗勺,示意梅香退下,她来喂。
傅明月不做声响,默默地一口一口顺着老太太递过来的汤勺喝着鸽乳炖菇汤,老太太这边的菜都是适合老人小孩吃的,清淡至极,却又味道鲜美,倒是借着原身享福了。
祖孙俩无声地用过餐后,漱了口,老太太又牵着她走进内室,只让彩鹃跟着进来,傅明月知道这是老太太有话要对她说了。
老太太将她带到屋内,把她抱上炕桌后,一手握着她一手摸着她的后脑勺,一直看着她也不说话,良久,老太太开口温言道:“囡囡想不想你的外祖家啊,去年年前,你娘还带着你到那儿见了你外祖母的,还有你舅舅他们,还有你二舅家的英姐儿,你不是老念叨着吗,你靖文表哥听说这次乡试也中了,比楷哥儿还厉害呢。”
此明月非彼明月,她自然是记不得。
她看着眼前的老人家。
这连日来的相处,傅明月是知道老太太对她的好的,虽是她占了这具身子的便宜,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实打实的相处出来了。
平日离了外人,私下相处,跟她的亲奶奶也是一样的。
想着这样一个孤寡老人,人到老年丧子丧媳,傅砺虽不至于为难怠慢了这个嫡母,却始终是隔了一层,傅明月有些心疼这位老妇人。
老太太要开口说的就是那日在祠堂与傅砺的约定了。
傅明月顺着话装不知道:“英姐儿好,靖文表哥也很好,可是都没祖母好,去外祖家,祖母也去吗?”
老太太忽而湿润了双眼,握着傅明月的手,慢言劝着小孙女:“祖母不去,月丫头自己去,月丫头已经长大了,路要自己走了。”
说着又教导她:“去了外祖家要识礼,要懂事,不可再娇气。”
想着才这么丁点大的小孩子,没了爹娘,以后的路怕是难走,又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早已泣不成声。
停顿会儿缓了口气,揉了揉傅明月的脸继续道:“不可调皮生事,更不许让别人欺负了去,祖母虽不去,可周嬷嬷和冯嬷嬷会陪着你的,月儿的路,好走的,祖母不求你荣华一生,只求你能顺心平安。”
老太太王氏,盛京的名门望族,当初老侯爷册了爵赏了万户食邑,封了超一品镇国将军之后,三媒六证,将王老太太以八抬大轿迎进了门。
成亲时虽晚了些,可进门不久便生了嫡长子,夫妇恩爱,老侯爷也是万般疼惜,本该顺顺坦坦的过完这一生,谁料一大把年纪了,却遭此劫难。
她捧着傅明月的脸,越看越爱,总也看不够。
这是她儿子唯一的血脉,若不是没法子了,她怎么忍心将这不满黄口的亲孙女送出去,她担心她受欺负,没了爹娘怕失了教导,怕惹人非议,她是捂在心口也疼不够,可那人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成全。
她抱着她,祖孙俩仿若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飘零,皆是无依无靠之人。
这边祖孙俩互诉心窝子话,一片温馨,可二房那边却闹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