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妈妈,你就当他方才没说话。您说得对,我这儿子没有教养。您瞧,他疯疯癫癫的,要是控制不住的话,您真的会很危险。我怕他再冲动,可就不只是打人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我呢,会管好我儿子,我也不想因为我儿子让您孩子失去母亲。”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道。
顾君的妈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儿子,终于妥协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孩子嘛,打打闹闹也很正常。”
“妈,你......”顾君想要说些什么。
“回家了。”他妈妈拉起他的手。
我摸着自己的脸,那被打的地方已经红肿,我父亲转头狠狠地盯着我:“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很久以前,他说过:“东诚,爸爸发誓不会打你的脸。”
“苏先生。”文均及叫住我的父亲:“还是少打孩子比较好。孩子都这么大了,服软不服硬的。”
“文老师,这孩子是无可救药了。”我父亲指着我说道。
“他不还是为了维护您和您的妻子才骂人的吗?”文均及摇了摇头。
我父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他转头向我道:“走吧。”
“有劳文老师了。”父亲向文均及行了个礼。
和父亲走在小城的路上,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我一点儿也不恨他,他也不厌我。我们曾一起去游戏厅骑摩托。只是如今我们走在这街上,反而把这座城市的空气都变压抑了。
“你为什么打你的朋友?”他开口问我。
“我没有朋友的。”我答道。
他笑了一下:“你以前不是特别爱和他玩吗?为了和他出去骑自行车还和你妈妈大吵一架。”
“我......”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算了。
“不关你的事。”我说道。
“我也没有要关心你的意思。”他收回刚才的笑容。
“爸爸。”我停下脚步。
父亲受宠若惊般地看着我。
“您相信我吗?”我问他。
他呼了口气,低下头,沉默了。
“你过来,东诚。”他将我拉到一个空旷的地方。
然后他点燃了一支烟。烟雾顺着风飘得四周都是,我用手挥了挥。
“我看过DNA报告了。”他说道。他说得很淡定,好像在讨论一个路人的事情。
我问他:“陈川找过你了?”
“我不知道陈川是谁。警察吗?也许是他吧。东诚,你是我的孩子,尽管如此,我也不能徇私。不是我讨厌你,是你母亲说过,如果你犯了罪,我们作为父母的,要亲手把你送进监狱。”父亲吐出一口烟。
“好吧。”我咬住自己的腮帮子,尽量让自己不哭泣。
父亲被笼罩在烟雾中,他的语气里多了层忧伤:“如果你是被冤枉的,我和你母亲死也会把你救出来。”
我点了点头:“嗯。您慢慢抽,我先走了。”
“好。”
我踏着轻快而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我回头看了看父亲消瘦的背影,我在心里说了声“注意安全”。
刚才和父亲的对话里,我说出了自己从来不敢说的话,那便是,我没有朋友。这便是我的真实想法,从小到大的最真实的想法。但是,此刻,我又想到了王尔然,我决定给他打一个电话。
他一接电话,便兴奋地说道:“东诚,你放学了?”
“对啊,对啊。”我答应道。
“我们出来吃一顿吧。你在广场等我,好吗?”他在那一头热情地回应着。
“好,好,好。”我笑着答应。
就在这一瞬间,听到王尔然无遮拦的开心的声音,就觉得,其实这个世界也没有这么糟糕了。
我在广场眺望着住户养的白鸽在天空中飞翔,又一个小孩的气球被不小心放上了天空。大屏幕上终于不再是关于杜悦瑶的新闻,取而代之的,是商业广告。我听见飞机飞过的轰隆声,我的母亲,她也快回来了。
王尔然拿着两罐冰镇汽水向我走来:“你看什么呢?”
“哈,没什么。”我接过汽水。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没有 叫上顾君和渊腾。”我向他笑了笑。
王尔然挑眉:“是吗?可我只是约了你而已。”
“先不说他们了。步行街那边有家日料,便宜又好吃,我带你去试试。”王尔然拉起我就走。
我依稀记得,那是一家风格迥异的日料店。也许老板是个侦探迷,店里的墙上挂满了阿加莎和福尔摩斯的选文,和樱花映衬,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曾经梦到过一般。
“要几份刺身拼盘吧。”王尔然提议。
“不瞒你说,我上次患了肺炎,药还没停,所以就不吃生冷的食物了。”我苦笑道。
王尔然点头:“好好好,那我少点一点便是了。”
如果是顾君的话,他估计又会埋怨我生病了吧。
察觉到我在神游,王尔然用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想什么呢?快点菜啊。”
“哦哦好。来个乌冬面吧。天妇罗也来一份,还有这个盐煎秋刀鱼......”我回过神来,指着菜单说道。
点完菜,王尔然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和李暮——怎么样了?”
“哈哈......”我摸了摸后脑勺,“她拒绝我了。”
“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杜悦瑶?”
“怎么可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呗,我被送好人卡了。”
王尔然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但你真的很喜欢她吧,我从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我笑了笑:“是吗?”
“东诚,你为什么喜欢她?”王尔然问道。
他这么一问,我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好像回答不出来了。这种问题,我实在不能滔滔不绝地回复他。
“一种感觉吧。她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我只能这样回答。
“嗯。就像,我们都热爱这个夏天。”我补充道。
王尔然赞同地回应:“你说到点子上了。喏,菜来了。”他看向了迎面而来的服务生。
“东诚,其实今天呢,我有事要告诉你。”王尔然认真地看着我。
我打趣道:“怎么,你喜欢我?”
他摇了摇头:“东诚,我知道你一向不爱提杜悦瑶那件事,但是今天我不得不提。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诬陷。”
“阿然,你是什么意思?”我看着他。
“你不要这么反感好吗?你听我讲完好吗?我觉得我所知道的能保住你。你也想知道真相的,对吧?”
“真相?我不想。我从来都不想知道这些。我洗不清了,阿然。我爸爸都不相信我的。”我闭上眼睛对他讲道。
“你知道吗?杜悦瑶六月十一日就失踪了。她不只是因为那所谓的‘奸杀’死的。她十四日下午才死,这证明什么?她曾活着出现在田中,监控有看到她啊。”
“又怎么样呢?”
“她曾在十四日两点多钟出现在食堂附近,你知道那条路是去会议室的必经之路的。”
“的确是。”
“我们那天多久返校的?我和你们分开走了是吧?”
“一点多返校......你怎么,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完这一句,突然想起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我听着王尔然继续说道:“我当时去门卫那拿快递了,回来了就去上厕所了。我碰到顾君了,他在停车场等你和林渊腾。”
听他说完,他又拿出一个发卡:“你还记得这个吗?杜悦瑶的?”
汗水打湿了我的背脊,我强装冷静地看向那枚发卡。
“我不记得。”
“你可别说你不记得,这可是你买给杜悦瑶的。”他继续说着:“我有一次和顾君单独回家,他兜里掉出来的。”
“你觉得,是顾君杀的人?”我问道。
“嗯。至少不是你,不是么?”王尔然挑了一点乌冬面给我。
我吃了口乌冬面,又吃了点咖喱牛肉,我不敢相信他说的话。这些食物入嘴都是索然无味的。我的整个大脑都在发烫,我应是发烧,而不是发疯。
我自我安慰着。
“怎么可能是顾君?”我答道:“他有不在场证明的。”
而当我抬头,竟然见到了文均及——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着拉面。今天,不是他的休假日啊。我见他突然急匆匆地走出店门外,行为十分诡异。
“阿然,我,我先失陪了。”我起身向王尔然道。
“东诚,你别冲动,这只是我的推测。”王尔然向我说道。
我回头:“我有急事,晚上QQ里聊。”
我跑出店外,见文均及不紧不慢地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我定睛一看,那个男人,好像陈川。我揉了揉眼睛,不对,不可能是他。他怎么会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是他太太吗?
文均及为什么要跟踪别人?难道他是警察?不可能,陈川也是警察,哪有警察跟踪警察的?
我悄悄地跟了上去,见文均及拿出手机对着那一男一女拍照。我又想起今早陈川的质问,有人跟踪他。但不会这么巧吧?
我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模式,将镜头放大后,我确信,那就是陈川。
怎么会这样?我好像是个局外人了。
他们俩有什么渊源?一个老师,一个警察......莫非,陈川旁边的女人是文均及的妻子?
也不会,顾君说过,文均及离婚了。
我想要打电话给陈川,但如果真的打过去,他必然会回头,文均及被惊动,也会回头,然后,就会发现我在跟踪他们。不行的。
文均及快步向前,陈川却转弯走向了一家奶茶店。文均及朝陈川的反方向走去,我看不懂他的心思了。也许是我想多了。 看着他步伐轻快地向住宅区走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跟过去了。
出于好奇心,我还是决定继续跟在文均及身后。
而他慢慢地走到小区门口打卡,仿佛在等我一般。我见天空开始下起小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只好往回走。
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带伞的我,很快就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了。我回想王尔然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一针针地插在我的头皮上,我冷的哆嗦起来。
“我们那天多久返校的?我和你们分开走了是吧?”
“她曾活着出现在田中......”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至少不是你。”
“顾君兜里掉出来的......”
“我们作为父母的,会亲自把你送进监狱。”
“我儿子可不像你儿子,至少他不会奸杀女同学。”
“你没有母亲吗?”
我在心中回放着这些令我心碎的语音,我在雨里咳着嗽,我闻着下水道溢上来的臭味,我快要疯了。我总是在想,如果,如果那天,走正路就好了,我不该走小道下楼的......我不停地抹掉自己的泪水,看着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明明求过他们了,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放过我。
雨越下越大,我脑袋也疼了起来。我模模糊糊地向前走着。去打计程车,我努力向马路那边走去。一口气却一下没喘过来,我咳了几声,便眼前一黑了。
“这个孩子有很严重的肺炎。目前已无大碍了,送来时发了点烧,这种慢性肺炎切记不要淋雨,这样一冷一热,山城的天气,很容易让他犯病。”
“谢谢医生。那他多久可以出院呢?”
“明天让他做个结核筛查吧,以防万一,如果没问题的话,这周六就能出院。”
“好。谢谢您。”
我被一张温热的毛巾擦醒,睁开眼,见到许辞正担忧地看着我。她见我醒了,便问:“饿吗?”
“不饿,还有点想吐。”我捂住自己的胃。
“这是药物反应,你刚刚输完液。”许辞笑道。
我笑道:“我怎么在医院,我是不是晕倒了?”
“确实是,有人打电话给我。差点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许辞抚了抚我的头。
打电话,也对,我随身携带着一张便条,上面只写了许辞的电话号码。
“许老师,女人可不能摸男人的头的。”我开玩笑地说。
她却认真地说:“你又说些什么呢?你对我来说,是小孩子嘛。”
我怔怔地看着她,我问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我和僵尸有个约会》里的王珍珍?”
“是吗?我没看过诶。”许辞笑了笑。
“对了,听说你退出先行班了。这是为什么?”许辞问道。
“我打了人。”我平静地看向窗外。
“谁?”她追问。
“顾君。”我答道。
她眼睛眨了眨,应是在回忆我口中的这个人是谁。她想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是上次上门找你那位?他是你的朋友吧。”
“额,算是吧。”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欺负你了?”她的语气略有加重。
我摇了摇头,我骗她说道:“我想再睡会儿,我头有点晕。”我继续躺下,侧过身子,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
“晚安。”
我听见她小声地说道。